邱菊的女儿是唐氏宝宝，怀孕的时候没做筛查，生出来才发现不对劲。
大脑门，眼距宽，手指粗短，到了三岁还不会自己吃东西。
“是个累赘，我男人她丢到了垃圾站。”女人像是想到什么，眼眶唰的一下红了起来，“姑娘是我一个人养大的。”
“他不要她。”
许是男女对待孩子的感情不一样，邱菊舍不得女儿，“我生她出来，就得对她负责。”
这些年开过小卖部，拉过货运，还当过乞丐——
“他们说，那样来钱快一点。”
白天拉货把女儿带在身边，晚上母女两装残疾人去人民广场乞讨，对着女儿那张傻乎乎的脸，或者装都不用装。
邱菊的前半生是被女儿拖垮的，但她心甘情愿。
哦不，也许还是委屈的——
女人说着，用厚厚泛红开裂的手掌擦了擦眼睛，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再开口。
或许是孙丽芳一直在做倾听者，邱菊觉得好久没这么舒坦过了。
“我不是想卖惨，让你可怜我。”
“对不起，我——”
女人想了又想，犹疑了几秒才道：“我是来跟你谈合作的。”
也许这个世界很繁华，在孙丽芳接触的人群里——
人人消费得起西餐，出入高级场所，想吃什么吃什么。
可眼下的女人，却让她看到了社会的另一面。
98年，其实大多家庭都是节衣缩食不富裕的。
邱菊能独自一人抚养起女儿，已经很了不起了。
所以，管她是偷还是骗，她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求生而已。
很矛盾的一个世界，孙丽芳没有多说，递了纸过去，“擦擦眼睛。”
女人接了纸巾，还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呆呆的缓不过神。
“你说了，当乞丐可以骗钱，那后面为什么又去当保育员了呢？”孙丽芳想让邱菊多聊聊自己。
这话勾起了女人的回忆，粗糙的大手攥着一团用过的纸巾，淡淡道：“我想帮帮他们。”
特殊学校建议初期是一群家有喜憨儿的父母筹建起来的，但大家都有家庭，有的父母后面生了二胎又放不下大宝。
为难之下，邱菊说：“我不想让他们跟我一样。”
被迫流浪，居无定所。
如果不幸家里有个喜憨儿，那这个家必然会争吵不断，思索孩子未来的方向——
活着，拖累弟弟妹妹。
是弄死，还是骗他喝农药，等自己临终时候一起带走？
“大部分都是遗弃，能留下来的也不知道可以活多久。”
现在出现在学校的喜憨儿已经是很幸运的了。
“他们的家长没有放弃，公家没有这个帮助，我们就自己来。”
因为淋过雨，所以想给别人遮风挡雨。
邱菊想让孙丽芳给个工作机会，“可以试工，要是不满意可以不给钱。”
“这些孩子我来管，您放心，不会麻烦——”
说到这里，女人急急的刹住了车，“不不不，还是麻烦您了。”
“辛苦您给孩子们找份工作，有什么要求您可以说，我来，我负责落实下去。”
邱菊放在膝盖上的手紧握成拳，紧张的等待着孙丽芳的答复。
来之前，她就听孙老太说了，“要挺直腰板，要勇敢。”
“直面你的过去，把你当骗子乞讨的那段经历说出来。”
因为，孙丽芳欣赏坦诚的人，也知道将卑劣的过去公之于众需要多大的勇气。
邱菊胆子很小，说话的时候，她能感觉到自己小腿都在发抖。
裤管摇来摇去，控制不住。
看着孙丽芳波澜不惊的面容，邱菊慌的不行，脑海里不断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说骗子经历。
谁会相信一个骗子说的话啊？
短短的几分钟，邱菊已经把所有的后果都想到了。
“让我想想。”孙丽芳没有直接答应，但是装了几排牛乳饼干以及一大袋吃的给她，“拿回去给孩子们吃吧。”
投资开店不是张嘴就能开的，孙丽芳跟女人说：“我跟我老公商量商量。”
“啊？”邱菊瞪大了眼睛，然后失落的垂下脑袋低低道：“好的。”
走社会这么多年，人情世故她还是懂的。
女人说跟男人商量，那最后的结果肯定是不行。
这世上有几个女人能自己做主的？
邱菊拎着一大袋看起来就很贵的零嘴，坐立难安。
“我先回去了，耽误你做事不好意思。”
眼见饭菜香味飘了出来，女人识趣的要走，孙丽芳本想留她吃饭，可这个点，还真是不好留。
至于鸽子，鸡蛋跟蜂蜜，到底要不要她带回去，也是个问题。
让人带走，那就是否决了这项合作，可是留下来，又显得自己占人便宜。
所以思来想去，孙丽芳给她装了很多吃的进去，“拿点回去给孩子们吃”
六七岁的喜憨儿，喜怒哀乐全在脸上。
这倒是个好回礼。
“好好好，谢谢，真是谢谢你了。”邱菊拎着两袋东西，只能笑，“我先走了，还要回去做饭呢。”
做饭？
孙丽芳看了眼挂钟——
七点了还没做饭？
邱菊看出她的疑惑，微微一笑，“晚上还有活，我们都是九点左右吃饭的。”
中间饿了，就垫点馒头。
七点回去做饭正好。
邱菊要走，孙老太出来送她。
那边江梅梅已经端着麻香四溢的酸菜鱼出来了，孙老太把人拉到一个角落，悄声问，“怎么样了？”
邱菊没有说话，低着头就往前走。
在人家饭点来访本来就不好意思，还说了那么多话，把心酸的过去剥开给人看。
本能的，邱菊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驱赶她一样，一直到进了电梯才把孙丽芳的话转述给孙老太。
本以为对方会跟她说什么，却没想孙老太点点头，“不错不错，进步了。”知道跟孙女婿商量了。
嗯？什么进步了？
邱菊一头雾水，迎面又是孙老太抛来的问题，她问：“你为什么不生二胎啊？”
再嫁个人，以后也有保障不是？
学校里有人追邱菊，三十八的年纪，身段丰满有料。
皮肤虽然干皱，却胜在白皙，圆润的白，勾人心魄。
想娶她的人，可不是少数。
就孙老太来的这半个月，就有不少男人找她打听邱菊的信息，猴急的样子，心里想什么大家都知道。
邱菊完全可以改嫁的，可是她不干。
充斥在身边的都是这种声音，男人们说：“不生个二胎，谁给你养老啊？”
唐宝女儿是指望不上了，那得考虑自己的未来。
但邱菊有另一种想法，她跟那些恐吓自己“晚景凄凉”的男人说：“你想得美！”
不仅要说，她还拿棍子打人。
在社会上混了那么多年，三教九流的人都看过了，邱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男人想娶我，是为了要一个免费保姆。”
生了孩子的女人就像装上磨盘的驴，生命不止，拉磨不停。
不是说世界上没有好男人，但邱菊十分冷静的看穿那些想要追自己人的心思。
男人们为什么要恐吓邱菊结婚生子呢？
不生孩子就会被社会抛弃，那就是放屁！
多年的摸爬滚打已经让邱菊的思想朝男人靠近了。
站在男人的角度上思考，她才发现——
其实男人比女人更需要家庭跟孩子。
世俗判定一个男人成功的标准是什么？
有老婆孩子。
在外面，即便这个男人再挫，再没有能力，可回到家他就可以当大爷，做一家之主。
如果女人再生了孩子，那这个男人就拥有了恒定资产。
孩子会为他养老的，就等于买了一份养老保险。
从无到有创造财富，这么去想——
就知道男人为什么恐吓邱菊让她结婚生二胎了。
因为比起邱菊不生，男人更恐惧。
“还没结婚呢，就把我当成他的所有物。”邱菊犀利的扯开追求者的谎言，嘲讽道：“那些懦弱无能的男人，我可看不上。”
因为自己无能，所以恐吓邱菊，渲染她悲惨的未来。
实际上是自己需要，想睡邱菊，再让她当个免费保姆的同时，还能做移动子宫为其传宗接代。
至于养孩子——
追求者从来没想过。
他们只是想掠夺邱菊身上的资源，顺带劝她把大女儿丢掉。
但凡是考虑到一点点邱菊的处境，会让三十八的她生孩子吗？
男人想要什么，你只要从他的角度去想就行了。
邱菊想的很清楚，她对孙老太说：“靠婚姻做避风港，还是指望养儿防老，想都不要想！”
那些都是骗局。
如果相信，她就会死。
为了让孙老太闭嘴，不要再给人介绍，邱菊说起了自己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