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宏私立医院。
晚7点。
季泰松躺在加护病房的大床上,声音虚弱地问站在床边的雷骥:“我让你去问的事情……你问的怎么样了?封伯森他怎么说?我女儿……我女儿……”
雷骥愧疚地深深垂着头,几乎不敢看这老主子的脸,心情沉重地哑声说:“老爷子,等你的身体好起来再说吧!当务之急,最重要的是您的身体。”
“我的身体不要紧!我的身体我知道!”
季泰松怒捶病床,额上的青筋直跳:“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快去办什么!然后尽快把结果给我知道就行了……咳!呼哧呼哧……”
太过于急躁的后果就是“呼哧呼哧”直喘气,等缓过劲来了,他才又咳嗽了几声。
雷骥慌忙按住他:“您别激动!老爷子您别激动!有什么事慢慢说,别又休克过去了!”
季泰松脸上的氧气管子已经拔去了,中午就昏昏醒醒了好几次,每次醒来便要大儿子季曦曜和雷骥赶紧去查自己有个女儿的事,并催促他们快去找封伯森问询。
昏过去的时候就显得很憔悴,有了这个年纪老人该有的老态,皮肤极度松弛,眉眼耷拉浮肿,并且额心皱出许多褶皱,昏睡中都愁容不展。
雷骥不敢告诉他从封柏森那里询问回来的结果,主要是怕这老太爷受不住,一下子厥过去了,到时候抢救都抢救不及——毕竟有分年纪在这里了,不是年轻人。
雷骥顾忌多多,季泰松却怪他办事不力,气的叫道:“去叫曦曜来,我知道我如今命令不了你了,你一向和绍楠亲近,只听绍楠的话是不是?但是我难道还使唤不动我儿子?”
这话就有点重了,雷骥如何经受得起?
无异于在说他背主,明着在他的面前听命,实际上却向着季绍楠这个小主人。
他只好有点悲痛地道:“老爷子,我可以告诉您,但是您要承受的住!万一您又有个什么事,我百死难辞其咎。”
“不需要你死,我承受得住!”季泰松有些冷酷的抿了抿干枯的唇,暗地里却把没有输液的双手攥紧成拳。
“那我就说了,老爷子您可要做好心理准备。”雷骥先打预防针,接着有些难受地低吐:“封老说,您如果真要查这件事,不如先带忧忧……就是黎忘忧去……去验个DNA……”
季泰松的瞳孔立刻就要放大,嗓音无比的凄厉高亢,宛如锥心泣血:“DNA什么?”
“DNA……亲子鉴定!”雷骥嘶声道,他用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整个人难受的快了窒息,同时又觉得不忍目睹,不忍直视。
“噗噗……”季泰松连吐几口老血出来,声嘶力竭,气若游丝地问:“封老狗真的……真的如此说……?”
雷骥抹了抹潮湿的眼睛,一边按铃叫医生来,一边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呃……”季泰松头一歪,倒在了嘴边的血泊中。
……
季曦曜忧心忡忡的在急诊室的门口踱步,并责怪雷骥:“你说你净跟他瞎说啥大实话?就是明知道也要瞒着他呀!不然以老爷子现在的状况,那就是黑白无常在催他去向阎王爷报到。”
雷骥的心情沉甸甸的,人也很痛苦:“我没……办法……老爷子一直逼我!其实我觉得他心里早就有数了,只是抱着一丝侥幸不敢面对,而要封老的话来帮他……”
“唉!”季曦曜也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心情跟挂着一块巨大的铅石一般,沉重的叫他喘不过气来。
谁能想到事情是这个样子?!?
这时,急诊室的门被护士匆匆打开:“老太爷醒了,但是一直在闹,不肯接受治疗,要你们进去,快点!快点!”
护士跟催命一样!
季曦曜和雷骥一听,又惊又喜,急不可耐的拔腿就跑了进去。
季泰松被医生和护士收拾得很干净,他吐了几口血,精神反而变好了,气色也没有之前那么糟糕。
病床被摇起来,他穿着宽松的病号服,十分乏力和疲倦地半抵着后面的靠背,对大儿子说:“去查,你自己亲自去查!我给你三天时间,一切都要给我查清楚!”
季曦曜苦着脸:“爸,没这么快。”
“封柏森都说了,还没有这么快?”
“封老也说他还没有什么详实的证据,这只是他的猜想而已。”季曦曜解释:“事情还没有到最后一步,我们还要经过细细的调查,不能妄下结论。”
“还有什么可调查的?”季泰松牛眼一瞪:“按封柏森说的,直接带忧忧去验个DNA。”
验什么DNA?季曦曜想揪自己的头发。
他索性直说:“爸,东禹山今天滑坡,而又有人事先在上面埋了雷管,一炸裂开来,绍楠他们已经被困在山上面了,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这中间就有忧忧……所以现在没办法带她去验DNA……”
不管验不验DNA,也要等找到人再说啊。
“呼~”季泰松按着额头喘息,闭着眼睛喃喃地道:“怎么会这样?”
“就是这样了。”季曦曜超无奈:“您要是不相信,您可以问雷骥,现在我们全家都出动在找他们几个,都找了几个小时去了!要不然您生病了,漫漫她怎么会不在这里?”
他说的是路雅漫。
季绍楠遇险,路雅漫心急如焚,和丈夫分开行动,一个照顾老父亲,一个亲自去寻儿子。
“你看看保镖和随从,也只有雷骥和我在这里守着您,其他人都出去疯狂找人了,忧忧和绍楠都被困在东禹山上。”
季泰松痛苦地按了按前额,但没有崩溃,相反,有点冷静地问:“东禹山杜威以前造的那幢别墅吧?现在是叶致远名下的房产,谣谣是不是也在那里?”
“大概是吧。”季曦曜有气无力,儿子父亲双重出事,家里一片乱,他心力交瘁:“杜威说虽然在山上没看到她的人,但是她的司机载她上过山,那她就只可能留在东禹山,不可能长翅膀飞出去。”
见大儿子这么痛楚,一边要担心父亲,一边又要担心自己的儿子,人被折磨得眼睛都红了,季泰松于是爱怜地拍了拍他搁在他病床边的手臂。
“那应该不要紧。”他低声安慰老大:“你不要太自己吓自己,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原本打算把绍楠和谣谣安排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让他们俩自然而然的产生感情,进而再结成夫妻。当初我选择这个地方,就是东禹山,并且离杜威建造的那幢别墅很近。”
“什……什么?”季曦曜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看着他爸。
病室里也没有其他人,季泰松有点力竭的用嘴呶了呶雷骥,对大儿子道:“雷骥知道这个计划的全过程,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他,倘若绍楠他们无意中能进了这个地方……或者谣谣和他们在一起,那么,他们活下命来的……的机会还是蛮大的!就是暂时不能出来。”
“爸,您还能再偏心点吗?”
季曦曜不是傻子,听这口气,楚醉谣应该是知道内情的一个——光把他儿子蒙在鼓里,这对季绍楠而言公平吗?
“我不是偏心!”季泰松急忙解释:“只是她是女孩子,做什么事总是吃亏的一方,我让她心里有个数,也好在她和绍楠相处时把控节奏,不要再失去这一次的机会……况且,总要有个人是带路者,若楠楠知道了,他是断然不会领着谣谣往那个地方去的,所以……”
还说不偏心?
季曦曜现在是相当的肉疼和心疼!
季绍楠没出事他不觉得,也无所谓——儿子娶不娶谣谣都可,也都好,反正儿子总是要娶一个儿媳妇的。
可现在儿子都出事了,再一想想他们全家还非逼着他去娶一个他不喜欢的女子,甚至要用计谋去逼迫他俩在一起。
他就特别的心疼!
为儿子各种不值——他人中龙凤的儿子,芝兰玉树一样的帅气,他就连娶一个自己心爱的女人的权利都没有了吗?他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再说他这次真的要出了事……一想,季曦曜的眼眶就红了。
各种心疼儿子,各种觉得对不起……
心里还在想,要是儿子这次能好好的活着,自己以后一定要好好补偿他!
“唉,你不要这样……”季泰松想要安抚他:“先找人,多派点人去找,先确定他们安不安全,再说还有忧忧,也是够我操一壶的心了……”
听这口气,俨然是完完全全把忧忧当成自己的亲外孙女了。
季曦曜更觉堵心,忍不住怼老父亲:“忧忧她落到今天这个地方,可是全拜我们家所赐!她当年多么优秀一个难能可贵的孩子,却被我们家和琪琪打压的差点疯癫,爸,如果您觉得她真是您要找的人,您到时候还有脸面见她吗?”
季泰松拍着他手臂的大手一僵,人都快石化了。
季曦曜继续吐槽:“我觉得她经过那么大的变故,没有变成一个精神病患者已经是个奇迹!何况当年他们黎家发生的灭门惨案,尽管跟我们季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但是我们家和凌扬也功不可没吧!”
季泰松老态龙钟的面孔继续抽搐,神情麻木。
“爸,你当年还开枪射击过她!”
提起这件事,季曦曜竟然非常有代入感——此时此刻,他突然有点害怕,万一黎忘忧的事情成真,万一黎忘忧真是他的亲外甥女!
那他们一家人以后要如何面对如这丫头?如何与她相处?
想当初,他爸还一枪洞穿过她稚嫩的肩膀!
那时候,她才十五六岁,巨好的一个孩子!
艾玛,这事不能想,一想就非常扎心……
“爸,她那时候那么的光彩照人,气质夺目,贼漂亮又耀眼!您嫌她桀骜不驯又嚣张,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毫不犹豫就射了她一枪……”他很苦逼地说:“太可怕了爸!当年您的心里要不是留了点慈念,您说您会不会命人射杀了她?”
季泰松打了一个哆嗦,苍老的脸上唯一的一点血色都褪得干干净净!
季曦曜也心有余悸,他其实有点矛盾,不太希望这件事是真的——毕竟真相太残酷,满目血淋淋!
再者,总归不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他心里纵然有再多的痛惜和难过,也无法感同身受,如同父亲那般痛彻心扉和痛不欲生。
季泰松却面如死灰,被他这一席话怼的绝望至极,满眼都被深深的悲哀笼罩,连目光都是无望的灰烬。
“还有一件事……”从进了急救室便没怎么出声的雷骥此刻道:“老太爷的计划好像没那么天衣无缝,我总觉得少爷有所察觉,他很聪明的!我就怕他将计就计,以身入瓮,然后诱惑着忧忧跟他去了那个地方。”
季泰松:“……”
季曦曜:“……”
他妈的,怕什么来什么!
……
程贝贝醒来,发现自己又冷又饿,手臂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你轻点,你手臂上受伤了,被划了一大块皮肉,暂时先不要动,我给你上点药。”
程贝贝睁开又酸又涩的眼睛,一眼就看见黎忘忧温柔地蹲在她的面前,年轻的女孩低着头,手上拿着一管药膏,熟练的挤出绿玉一样的膏体,抹在她裸露出来的右手臂上。
难怪她会觉得冷,她的外套被尖锐的石头划破,只有半边披在身上,还有一只右手臂又露在外面。
她咳了咳,感觉喉咙似火烧:“我们这是在哪里?”声音也沙沙哑哑,粗嘎的要命。
“神坑!”黎忘忧勾了勾唇:“还是在叶致远别墅的底下,不过没有刚才那么危险。”
她顺手把手上的药膏塞到程贝贝手上:“你既然醒来了,那就自己擦药吧,你身上还有些别的伤,我去找封雍。”
封雍?
听到这个名字,程贝贝有点涣散的思绪一瞬间回笼:“封玉龙,他在哪?他有事没有?”她急着问黎忘忧。
黎忘忧有点无奈地往她们的正前方指了指:“他就在那里,不过他拒绝出来,也拒绝理我,正在那里闹别扭。”
“闹别扭?”程贝贝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封玉龙会闹别扭?怎么听起来那么不可思议呢?这是来自火星的笑话吧?
黎忘忧往前走了几步,趴在一块不知从哪里掉落下来的大石头上,冲着那边喊:“雍雍,你到底要怎么样?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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