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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天朝,寻仙县。

淅淅沥沥的阴雨,笼罩了薄暮时分的菜市街。

原本赶集的人潮渐要散去,忽然间传来一阵鼓噪。

却见数十兵勇从另一端奔来,戎装持刀,煞气翻腾,中间是十几个镣铐加身,穿着脏污囚衣,浑身恶臭,伤疤疮口数不清的青年囚犯。

最前方是一个厚唇黑须,满脸横肉,骑着高头大马的中年官僚。

最后方,是数辆用来装殓尸首的马车。

这一行人鸣锣开道,热闹非凡。

要散的民众们立刻又聚拢了,甚至更远处的人也都赶了过来。

这阵势,谁都知晓要发生什么。

菜市街一大景!

当街砍头。

不多时,那区域便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有平民,有孩童,有乞丐,有闲汉,有富人,甚至还有拿着唤作“照相机”物事,金发碧眼的西方夷人。

虽说不少民众本身也是面黄肌瘦,宛若难民,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凑热闹的心。

时辰一到,报时官扯着嗓子大声报时。

监斩官手握朱笔,嘴边噙着冷笑,一一勾画。

刽子手各就各位,从东到西,便要依次砍下。

“要砍了要砍了,菜市街果然名不虚传,真的可以看砍头。”

“也是可怜啊,看着好惨。”

“年纪轻轻就丢了性命,唉,真是可怜呐。”

“都是顶好的青年人,跑去反朝廷,结果被叛徒出卖,被狗官给一锅端了。”

“孩儿他娘,馒头带了么?”

“要是谁有余钱,可以在事后帮忙敛了他们的尸首。”

“敛什么啊,罪名是谋逆,这些孩子的头颅都是要被挂到招魂杆上的,直系亲属也只能七日后来赎,若无亲人出钱,恐怕都会被丢到乱葬岗去,被那些鬣狗野狼啃个干净。”

“知足吧,也就是近些年造反的人太多,不说那几支席卷十几省的乱军了,就是说朝廷掌控着的数十大省内,大大小小的乱党如雨后春笋般冒出,能动用的弹压手段都用了,可惜无用,反过来逼迫朝廷渐渐改了那株连的规矩。”

……

这些聒噪动静,惊醒了陶潜。

他一睁眼,先看到围观的民众,继而是身上的束缚感。

下意识环顾周遭,一种强烈的惊悚袭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如狂潮般的纷乱记忆。

很快,陶潜明悟了。

他穿越了,而且是穿越成一个即将被砍头的罪犯。

如今是长生天朝,天命九年。

这躯体原主乃南粤一县城人士,家境不俗,谁料某年家里不小心得罪了当地豪绅,被仇家折腾的家破人亡。

少年侥幸逃离,后遇上了一些志士,便也怀着一腔热血跑去参加反朝廷活动。

数年来转战小半个天朝,数日前试图在寻仙县鼓动驻军发起武装行动。

可惜被叛徒出卖,据点被拔除,所有人被一网成擒。

现在更是齐齐被拉到这菜市街,将要行刑。

“这什么开局啊,别人就算地狱开端,也会给些家人,给点反应求生的时间。”

“怎么到了我这里,数秒后就要挨一刀,落个尸首分离的下场?”

陶潜正悲愤着。

那数个一身粗麻赤红行头,裹红头巾,怀抱鬼头刀的刽子手们却不管其他,径直便要将这十几个囚犯摁跪下,继而挥刀砍去头。

可谁想到,这些被酷刑折磨的只余半条命的青年乱党们,此刻竟是齐齐挣扎起来。

无一人,愿意跪下。

他们眼眸中,无任何对死亡的恐惧。

他们不顾嗓子里喷涌的鲜血,瞪着双眼,大张着嘴,试图向民众们发出声音。

人群中,倒吸凉气之音不绝于耳。

所有人此刻都看见了,这些年轻人的舌头竟然都被拔去。

血淋淋的豁口,触目惊心。

人们只能听见一些意义不明的声音,看见血沫喷溅。

即便如此,这十几个将死的青年仍不放弃发出嘶吼,似乎是想要唤醒围观民众。

陶潜本想冷静思索,看能否在最后几秒找到求生之法。

可躯体中残存的意志,仍主宰着身躯。

他死死直着膝盖,双目圆睁看着惊慌、好奇、懵懂的民众们。

他的舌头残存较多,是以他咳着血,却也勉强发出了一些声音。

“吾等……是人……绝不跪狗官……”

“朝廷昏庸……民不聊生……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家仇国恨……长醒吾民……”

“轰”

最后一句嘶吼发出,陶潜直接被拖入了原身志士的记忆海。

繁复而短暂的二十多年人生经历,汹涌淹没过来。

而外界,那厚唇黑须的监斩官已是陷入惊慌,接连丢下红签,怒吼道:

“斩!”

“快给我斩,你们这群废物,再让谋逆乱党开口,本官将你们一起砍了。”

“斩啊!”

主官发怒,原本略敷衍的刽子手们再不敢耽搁。

纷纷下了狠手,甚至将志士们膝盖打碎,只是挥刀前都是低声道:“诸位,我等伺候你们走,绝不让你们受苦,上路吧。”

话音落下时,却见铮亮刀光开始一道道亮起。

头颅落地,血洒黄土。

一腔腔热血喷涌时,刽子手们还要清口、喷酒、歇劲、换刀。

数秒后,终于轮到陶潜。

而在这一刻,陶潜已好似“阅览”完了原身的一生,只余最后的童年时期。

而让陶潜惊讶的变故,也在这时出现。

从记忆中陶潜知晓,这世界虽与前世某朝代末年类似,但也有太多不同。

比如这里的人并没有留着辫子,也不存在什么八旗之类,似乎就是正常的封建王朝?

同时,这里竟存在着大量妖魔鬼怪、无解的神秘现象,不可名状的诡物之类。

人类,似是与妖魔神仙鬼混居?

又或者,是这诸多怪异是由人类生发出来的?

原身幼年时,就有灵异经历:

他误入荒野坟区,在某个老坟睡着,并梦见自己和一只狐狸共读书。

那“狐书”中大半内容,都消逝在原身记忆中。

唯独其中一段口诀,竟就在此时此刻,从初始的微弱,到后面渐渐大声,甚至是直接诵读了出来。

福至心灵,又或者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

陶潜看着眼角出现刀光,心底即刻跟着默念起那口诀来:

“蜣螂转丸,丸成而精思之,而有蠕白者存丸中,俄去壳而蝉。彼蜣不思,彼蠕奚白?”

“庖人羹蟹,遗一足几上,蟹已羹,而遗足尚动。”

“是生死者,一气聚散尔。不生不死,而人横计曰生死……。”

一遍,仅仅只是一遍。

诡异的事,发生了。

陶潜只觉自己瞬息进入了一种极古怪的状态,他的脑海一团信息流猛地炸开。

不等他去感知,另一种阴冷、恐怖的气息生出。

那气息,立时便让陶潜联想到了“尸体”、“傀儡”、“腐烂”等等。

眼看着要滑向深渊,忽然他的灵魂深处,竟是又涌出一股无法言喻、无法想象的力量。

摧枯拉朽般,将那恐怖阴气撞散。

那一瞬,陶潜整个人狠狠打了一个冷颤。

而后,陶潜看见了。

自身人头滚落,血液喷洒,却一丝一毫的痛觉也无。

只是灵魂缓缓抽离残尸,先看向其他志士,只见到十几道黯淡白光闪过,袅袅无踪。

而他自身,却莫名感知到周遭各处,传来大大小小不一的吸引力。

很快,陶潜便知晓了“吸引力之源”是什么。

那赫然是一具具刚死不久的尸体。

街边被饿死的老乞丐、沟渠中的死老鼠或蟑螂、饭店中醉死杯中的蚊虫、不远处水产摊中刚死的鱼虾蟹……这些,竟都对陶潜的魂灵产生了吸扯力量。

陶潜有所明悟,他似乎是有了附体重生的机会。

但这些蚊虫鱼虾,陶潜本能拒绝。

他的灵魂浑噩飘荡出来,已听不见民众、刽子手、监斩官的聒噪。

只是竭力抵抗着那些蚊虫动物尸体散发出的吸扯,想要选中一具合适躯壳。

但很快,他感受到了灭顶之灾。

虽说阴雨天,无烈阳照落。

可随时刮起的冷风,竟也能伤到他的灵魂。

就在此刻,一阵真正冰冷刺骨的阴风吹拂过来,差点便让他彻底魂飞魄散。

为了活命!

陶潜不得不做出选择,屈从于大量吸扯力中最大的一股。

于是下一秒,陶潜魂灵猛地突进,被一股巨力拉扯着化作白光。

瞬息激射至菜市街尾,一门户紧闭的铺子中。

这竟是个昏暗、狭窄的书店。

用以照明的油灯早已熄灭,地面乱糟糟的铺满了一堆书。

柜台边,赫然躺着一具高高瘦瘦,穿着棉布长袍,套着小马褂的男性尸体。

“就是你了。”

陶潜根本没有其他选择。

任凭那吸扯力卷了他的魂灵,往那不知死因、不知年龄的男尸中一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