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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沉浮在黑暗,昏昏沉沉中,对话声隐隐约约传来。

“……在哪里?”

“……并不……”

不知道是因为意识恍惚,还是因为声音被什么挡住,若隐若现的听不清楚。

“我早该猜到,你暗中潜入王城就是为了找那个东西……”

“……是时候将‘它’物归原主了。”

对话声仍旧是模糊的,悉悉索索地让他头都痛了起来。

“我不会说。”

“……”

“…那个东西是你的……可是我不打算还给你。”

意识慢慢清晰了几分,已经分辨得出来,此刻说话的是一个女声。

“……雷伊斯家族已经消失了,现在,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威胁到我,而我,不会说。”

片刻的寂静,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紧接着,是窗子被推开的动静,熟悉的机动装置喷气的声音紧随其后响起,前一秒还在近处,下一秒就远远地消失。

似乎是对话中的一人主动离开了这里,而剩下的那一人也并未再开口说话。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沉寂,在这种寂静中,艾伦零碎的意识渐渐苏复,一点点清醒了起来。

后脑一阵剧痛传来,那是遭受到剧烈打击后的阵痛。

艾伦睁开眼,眼前很暗,只有一点微光从眼前那堵墙上的几个孔里透过来。

按住疼痛的后脑,他从地上爬起来,这才发现自己似乎身处一间狭小的密室中。密室很窄,大概只有两平方米,除了从前面那堵墙的孔里透出的微光,再也没有一丝光源,所以密室里漆黑一片。

按着隐隐作痛的头,记忆慢慢回到脑子里,艾伦逐渐想了起来。

因为偶然间看到了艾连掠过的残影,他想也不想就追了上去,甚至连三笠都来不及叫一声。可是就算拼命去追了,但艾连使用机动装置行动速度很快,而他只能靠两条腿,追了一会儿就被甩在后面再也看不到艾连的踪影。

他不甘心地在原地转悠了好一会儿,想要判断出艾连的去向,结果就在寻找线索的时候后脑陡然一痛,就失去了意识。

现在回想起来,他应该是被人从后面袭击打中了后脑晕了过去。而打昏他的人恐怕就是在他昏迷的时候将他搬过来,关进了这个漆黑的监牢里。

可恶!如果不是因为巨人化透支了体力,身体还处于虚弱中,那个从背后偷袭他的人根本不可能得逞!

艾伦咬着牙恨恨地想着,使劲摇了摇头,让还在发疼的脑子更清醒一些,也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密不透风的四面四堵墙,犹豫了一下,然后起身凑到身前的那堵墙上去看那几个小孔。

令他诧异的是,小孔恰好就处于他眼睛的水平线上,透过墙壁上的小孔,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那个陈设低调却奢华的房间里的情景。

这真的是关押人的监牢吗?

艾伦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比起监牢,感觉这个地方更像是窥视外面那个房间状况的密室。

他正这么想着,突然咔擦一声,他的手按着的这堵墙壁突然动了起来。

艾伦下意识后退几步,后背抵在后面的墙壁上,身体微躬,双臂微抬,双拳握紧,肩上肌肉绷紧,膝盖稍屈,锐利的碧绿色瞳孔用警惕的目光盯着缓缓升起的墙壁。

那是宛如野兽般蓄势待发几欲战斗的姿态。

那堵墙壁缓缓升起,原本暗淡无光的密室也随着墙壁的升起而亮了起来,艾伦下意识眯起眼,以防适应了黑暗的眼被突然的强光晃到而失去战斗力。

他肩上肌肉绷得更紧,微躬着的身体跃跃欲试,蓄积着强大的爆发力,眼看下一秒就要冲出——

少年的眼陡然一跳,他惊愕地看着眼前,没有立刻出手攻击。

因为出现在他视线中的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强敌,甚至连士兵都不是,而是一位年轻的少女。

他并不是因为对方是年轻的女性就轻视对方,而是从对方那纤细而毫无肌肉的身体、光滑白皙保养得极好的皮肤、以及从那一身根本无法战斗的垂落在地的深紫色扣腰长裙而判断出来,这个出现在他眼前的少女并不属于能战斗的人员。

有着一头瀑布般细腻的浅黑色长发的少女站在他身前,漂亮的浅褐色瞳孔安静地注视着他。

她的皮肤很白,似乎没什么血色,从雪白肌肤中透出的淡青色血管让她越发显得纤细。她清秀的容貌并不算多美,却别有一番让人说不出的莫名的气势,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她看起来应该比艾伦大上几岁,估计十九来岁的模样。

双手微微合拢垂在小腹前,高挑纤细的身体笔直地站立着,长发披散在她裸|露的雪白的肩上,柔软的深紫色长裙以与之相反的柔软的弧线垂落下来。

少女的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艾伦,安静的,专注的,她的眼很亮,有许多让人看不清的东西在她眼底涌动,让人看不清。

她看着艾伦,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艾伦.耶格尔?”

她开口说话,那语气与其说是询问,倒不如说已经确认。

相较于同龄少女来说略显低沉的声音,却越发给人一种迫力。

艾伦皱了皱眉,因为没有从这个少女身上感觉到攻击性,所以他没有攻击过去,可是他并不喜欢这个女人。

这女人并非特意但是经年累月养成的习惯性透出的那种居高临下的压迫姿态令他极为反感。

“你是谁?”

他皱着眉问。

“雷伊斯第一王女。”

少女的回答让艾伦眼角陡然一跳,瞬间寒毛竖起,刚刚才放下去的手再次猛地抬起,本能地摆出了战斗姿势。

“我没有恶意。”

艾伦嗤之以鼻,警惕心没有丝毫松懈。

“没有恶意?偷袭我把我弄到这里来的不是你还能有谁?”

“那是我命令我的部下做的没错,不过现在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你觉得我会轻易相信敌人吗?”

“……”

注视着那双满是警惕和敌视的碧绿色瞳孔,雷伊斯王女的目光像是在看他,又像是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

“你不想知道刚才和我说话的人是谁吗?”

不等艾伦反应过来,她就直接说出了答案。

“那是你的兄长,艾连。”

“艾连?”

艾伦眼睛一亮,下意识将目光往房间里一扫。

“他在这里?”

“他刚才在这里,不过现在已经走了,至于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他应该继续去搜寻那个东西了。”

“……那个东西?”

“是的,他在这种混乱的时候潜入这里,就是为了拿到‘它’。”

“‘它’是指什么?”

雷伊斯王女仍旧安静地注视着艾伦,她的目光专注得让艾伦都有些不自在了起来,下意识向后缩了缩肩膀。

少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艾伦许久,久到艾伦又是不自在又是不耐烦的时候,才终于开口回答。

“‘它’……雷伊斯一族最大的秘密……”

她说,面色淡然,语调平静,说出的却是比什么都还要惊人的语言。

“……英雄王的血。”

“——!!!”

艾伦的瞳孔狠狠一颤,陡然放空了一瞬。

电光火石之间,无数记忆的碎片像是暴风海浪般从他脑中汹涌而过,让他的脑子轰的一下炸开。

原来——原来如此!

为什么当初那些背叛者杀死了光王却一定要用结晶体保存下他的尸体——

为什么里维要不惜一切毁掉光王的遗体——

……

只有英雄王的血液才能制造出‘战士’。

雷伊斯一族并非英雄王的后裔,为什么他们能在这两千年中研制出药剂制造出无数的怪物。

那是因为他们手中一直保存着英雄王的血液!

“两千年前,光王的遗体被战神毁掉,但侥幸保存下来一部分光王的鲜血……不过到了现在,也只剩下几滴了而已。”

就在艾伦脑中还是乱哄哄一片空茫的时候,雷伊斯王女以平静得仿佛事不关己的语调说了下去。

“于是,我的先祖秘密建起了研究所,想要找出那血液中的秘密……在这过程中,造出了无数的失败品……那就是那些被称之为巨兽人的怪物。”

“一开始,失败的试验品全部会被杀死,但是,第六代的雷伊斯王上任之后,他改变了主意,说服了族人,将一部分没有研究价值的失败品放了出去……然后,第七代雷伊斯王开始修建希娜之壁……”

“等等!”

艾伦脑子里还乱糟糟的理不清头绪,听到这话,心底顿时一寒,猛然抬头盯向对方。

“你是说那些怪物是你们故意放出去的?”

能够诞下后裔的‘战士’都是化身巨兽人时神志清醒拥有自我意志的存在,这些人只占据一小部分。‘战士’们虽然憎恨人类,但是由于数量不多,所以若非必要他们也不会轻易袭击人类。而且最重要的是,‘战士’无法将一个普通人转化为怪物。

那么,问题来了,这两千年里,那些源源不绝凭空出现的已经彻底丧失人类思维并且不断袭击人类的巨兽人……它们到底从何而来?

“是。”

少女轻描淡写的一个字令绿瞳的少年呼吸陡然一顿,他半晌发不出声音。

房间在这一刻寂静得可怕。

“……为什么?”

好半晌之后,艾伦开口,他咬紧了牙,攥紧了手指,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想起很久以前,他还很小的时候,他的母亲在他的眼前被那个怪物活生生地撕裂咬碎。

他想起一次次城毁人亡中人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想起训练班中他年少的同伴洒落在城墙上的鲜血。

他还记得那些士兵注视着前一刻还在一起谈笑着的同伴残缺尸体时眼中的惨淡……

还有无声流泪的人们握紧亲人遗物时脸上的绝望……

一千多年了,成千上亿的人类葬身怪物之口,守护着城市的士兵血洒大地……

那些数不清的性命和眼泪……

那一幕幕地狱般的景象……

……那所有惨痛的一切…………

原来造成这一切惨剧的罪魁祸首竟是被众人拥戴和敬仰着的雷伊斯王室!

原来人们供奉着的王族竟是人类所有苦难的根源!

人类和巨兽人之间惨烈的厮杀整整持续了一千多年之久的时光。

无数的士兵血洒战场,他们前赴后继、舍生忘死,用生命谱写出的悲壮的一幕幕……原来在雷伊斯王室眼中不过是戏剧般的笑话一场!

“为什么?”

艾伦的牙咬得紧,从他牙缝里迸出来的声音嘶哑颤抖得厉害。

“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雷伊斯王女看他一眼,淡淡的目光,她的眼神平静得近乎残酷。

“没有作用的王室无法得到众人的拥戴,雷伊斯王室除了英雄王后裔的名声之外还需要更强的存在感。”

她说,语气理所当然。

“保护子民,抵抗外敌,团结所有人和凶残的敌人斗争,正是因为王室树立起了这样的旗杆,有这种不可替代的作用,人们才会依赖王室,离不开王室,雷伊斯家族才能一代代坐稳这个王座。”

“……”

绿瞳的少年握紧拳头,他的眼角在抽搐,他的胸口在抑制不住地剧烈起伏。

他直勾勾地盯着王女,他的瞳孔中像是有烧尽一切的火焰在燃烧。

“一个王朝总有兴衰更替,这是无法避免的过程,所以一边研究血液中的秘密,想办法让直系的血脉拥有其中的力量,一边制造巨兽人……那些怪物,一部分为王掌控,一部分放出去作为人类的敌人,而王室率领人类和那些怪物对抗……”

当初作为雷伊斯第一王位继承人的乌鸦的先祖,正是因为无法忍受王室里的污秽和肮脏,才最终选择了放弃王位离开雷伊斯家族。

“给我住口……”

仿佛没有看到艾伦近乎狰狞的目光、额头上跳动的青筋和强忍着的攥紧的拳头,雷伊斯王女仍旧继续不断地说下去。

“如果没有外敌的压迫,雷伊斯王朝或许延续十代就会被取而代之,为了稳固雷伊斯家族的王座,第六代雷伊斯王选择了最正确的做法。”

“我叫你住口!!”

强行忍耐到了极点的神经终于在无法遏制的怒火中断裂,艾伦猛地抬起拳头,就要重重挥过去。

重得带起拳风的拳头陡然停滞在半空中,一丝鲜血从雷伊斯王女的唇角流了出来,衬着那苍白的唇越发红得刺眼。

艾伦挥出的拳头骤然僵在离少女的脸一厘米的地方,原本怒火滔天的碧绿色瞳孔中流露出一丝错愕。

“你……”

在艾伦一拳挥过来时眉毛都没动一下的雷伊斯王女抬了抬睫毛,她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艳,和她没有血色的唇呈现出鲜明的对比。

“时间差不多了。”

她说,抬手随意擦拭掉唇角溢出的鲜血,可是,擦了也没用,很快又有血渗了出来,那血不是纯粹的鲜红,而是难看的黑红色,渗着毒液。

她自顾自地转身,走到窗前那个黑檀木的椅子前坐下来。

少女安安静静地坐在漆黑的椅子上,体态端正,神态雍容,背挺得笔直。

她的双手交叠以一种极尽优雅的姿态放在腿上,深紫色的长裙包裹着她纤细的身体在她的脚下铺开,浅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肩膀雪白的肌肤上。

她微微垂着眼,细长的睫毛在她颊上落下一层浅浅的阴影。

“我已服下剧毒,如果你想要动手最好趁现在我还没死的时候。”

就在刚刚咬碎嘴中剧毒的雷伊斯王女一脸平静的坐在那里,姿态优雅,神色从容,仿佛与常日端坐在那里喝茶般没什么两样。

原本是一副美好的宛如画一般的少女的侧影,可是她嘴角不断流出甚至沿着她的下巴滴落在裙上的黑红色的血。

于是她平静的表情越发让这个情景诡异到了极点。

死亡的阴影是如此明显地落在她的脸上,吞噬着她年轻的生命。

“……”

艾伦看着静静坐在那里的少女,他的唇抿紧成锐利的弧线,心头的愤怒无处发泄,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

他重重一拳砸在墙壁上发出砰地一声,然后,那砸出血痕的拳头缓缓地缩了回来,他看着自己握紧的手,突然有一些茫然,还有几分悲哀。

“王位那种东西对你们来说真的就那么重要?”

他不明白。

仅仅只是为了一个所谓的王座,为什么有人能丧心病狂到那样的程度。

他想起很久以前他的先祖告诉过他的,两千年前,那些圈禁人类为牲畜的自称为神的家伙们曾经也是人类,而他们为了保住自己的力量开始活生生地吞食人类——两千年后,雷伊斯王室的所作所为和两千年前那些自称为神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艾伦闭上眼,浅色的睫毛落下来,有着浅浅的颤抖的痕迹。

权势……力量……渴求……

……年幼时候的他一直以为,巨兽人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怪物,可是到了现在他才终于明白,比那些怪物更可怕更令人恐惧的,是贪婪的人心。

在这一刻他突然想起的,是曾经在艾连金色的瞳孔看见的,如俯视蝼蚁一般居高临下俯视着人类的毫无感情的目光。

“是啊,对你们这样的人来说,或许无关紧要。”

少女回答。

离开父亲之后,她就回到了这里,注视着所发生的一切。

然后,结局已出,胜负已定。

在看到那无数的士兵从融冰的希娜之壁上飞跃而来时,她就知道了,今日就是统治了人类两千年的雷伊斯王朝的覆灭之日。

“可是我们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毫不在乎的东西是我们生存着全部的意义。”

无论是身上流动着的传承于英雄王的血脉还是那个至高的王座。

生而为王。

那就是姓氏为雷伊斯的人从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那一刻起所拥有的全部的意义。

“我已经做了我所能做的,并无悔恨。”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棋输一着,她无任何怨言,也不怨恨任何人。

然而,现在还有唯一一件让她无法释怀的事……

“我命令我的部下将你带来,不是想要伤害你,只是想看一看你。”

嘴角还在溢出黑红的血,少女继续说着。

“你是艾连的弟弟,我有一件事一直很怀疑,却又觉得那只是我异想天开……那种猜想就连我自己也觉得愚蠢,可是直觉却又抛不开那种不可思议的念头……”

“我想看一看你,我觉得,或许看到你的话,我就能明白……”

雷伊斯王女说,她抬起头,哪怕是临近死亡,她的一双眸子却越发亮得可怕,灼灼地盯着艾伦,目光中透出几分诡异。

“你想知道你的兄长艾连的秘密吗?”

她问,可是不等艾伦回答,她的右手就重重一拍。

伴随着青石咔擦咔擦的摩擦声,壁炉那一侧有一道暗门缓缓地旋转,打开,露出一条漆黑的通道通往不知名的方向。

“就算是到了现在,我还是无法确认我的猜想。”

雷伊斯王女抬起手,没有丝毫血色的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指向打开的密道,她的声音隐约带着一股莫大的煽动力。

“如果是你的话……如果你看到那些东西,说不定能找到答案。”

绿瞳的少年下意识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去,神色怔怔地看着在他左前方缓缓打开的密道。

漆黑的密道延伸向无边无际的黑暗,阶梯另一端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却又像是被潜伏在黑暗中的巨大怪物吞噬。

艾伦能感觉得到,那里面,通道的另外一边,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

那边,那个方向,似乎有一种魔性的蛊惑力宛如沁人的芳香弥漫而来,缠绕在他的周身,让他的脑子无法正常地思考。

有一种莫名而说不出的诱惑之力从那什么都看不见的漆黑密道里渗出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推动着他的身体,让他在脑子放空的状态下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顺着那股强大的吸引力走进漆黑的通道之中。

很快,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雷伊斯王女抬起来指向密道的手突兀地摔落下来。

她前一秒还亮得可怕的眼中的光陡然熄灭,细长的睫毛垂下来,在她红得不正常的颊上落下深深的阴影。

她抿着苍白的唇,安静地坐在窗前的椅子上,胸口停止了起伏。

……

到底是因为翻阅了先祖雷伊斯女王的日记被影响从而感同身受地恋慕上‘那个人’,而后对那个金瞳的少年有了特殊的感情……

还是因为先对金瞳的少年抱着特殊的感情,才紧接着被有着相同容貌的‘那个人’影响……

她自己也弄不明白。

……

更或许不是弄不明白,而是没有所谓区别……

但愿那个少年能代替她找到答案。

…………

……………………

四周一片漆黑,艾伦不知道自己在漆黑的通道里走了多久,他记不清楚时间。因为从黑暗中传来的莫大的吸引力让他思维无法正常工作,集中不了精神。

他渴望知道密道另一端的秘密,却又莫名地感到恐惧。

他的脑子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好几次他想要在半途中停下来,转回身离开这个地方,去寻找他的同伴。

他已经消失很久了。

艾伦想。

三笠阿尔敏,还有兵长他们很可能都在寻找他,他应该离开这里,尽快回去才行。

明明脑子如此清醒地想着这件事,可是身体却像是被一股说不出的魔性所诱惑了一般,仍旧是一步一步地向着漆黑的前方走去。

眼前阴暗得厉害,只能摸索着前进。

可是每往前走一步,眼前的迷雾就仿佛散去一分,真相就在前方,唾手可得,他心跳得越来越快。

可是同样的,每往前一步,他心底那种莫名的恐慌就多上一分,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在告诫着他,让他尽快转身离去,不要揭开那所谓的秘密。

最终,想要获得真相的决心胜过了不安,艾伦握紧手,神色坚决地一步步走了下去。

该面对的就必须去面对。

逃避那是属于弱者的行径。

已经到了最接近真相的时候,他绝对不能在现在转身逃走!

如此告诫着自己的艾伦咬紧牙,独自一人摸着黑在密道里走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而后,他终于走到了尽头。

在踏出通道出口的一瞬间,出现在艾伦眼前的是一座破败而腐朽的巨大塔楼的内部。

空旷的大殿里弥漫着潮湿而陈旧的空气,青苔遍地,其中的家具大多都已经破损,木制的更是已经朽坏。

或许是不久前地震的缘故,塔楼的顶端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阳光从那一处的裂口照下来照亮了这座大半被掩埋在地下的高塔内部。

少年碧绿色的眼陡然睁大,落在他颊上的阳光照得他的脸色有些发白。

他站在那里,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副挂在大厅墙壁上的画。

哪怕经历了千年的时光,那些挂在墙壁上经过特殊处理的画仍旧没有一丝腐朽毁坏的痕迹。

那些画中,一名笑起来犹如阳光的青年的音容笑貌栩栩如生。

而那正是让艾伦如遭雷击的根源。

他曾回到两千年前,遇到了他的先祖,那位被后人称之为英雄王的人。

那个时候,那个人的双眼受了伤,小半张脸都被绷带包住,他没能看见那个人完全的容貌。

可是就算如此,在看见这些画的第一眼他就认出来了,就是那个人,那些画像里画的全部都是那个人!

画中的人有着一双明亮的眼,年轻而清俊的面容,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阳光融化在他的身边般让人从心底感到温暖。

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画中的人,他的先祖,被称为英雄王的那个人。

艾伦的身体不稳地晃了一下,他下意识抓紧了自己的手臂。

他抓得是如此之狠,手指深深地陷入肌肤之中,勒出了青色的瘀痕,可是他的手指还在止不住地发抖。

那手指的颤抖像是传染到了手臂乃至于肩膀,让他整个身体都哆嗦了起来。

……不可能。

少年猛地闭紧眼,像是想要狠狠自我否定般不愿再去看那画像一眼。

不可能!

那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是那样!

【我的猜测很不可思议……如果是你的话,说不定能知道答案。】

不……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那所谓的答案!他什么都不知道!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从上面传了下来,将处于剧烈的动摇和恐慌中的艾伦惊醒过来。

艾伦猛地抬头,从裂口中照下来的阳光刺痛了他的双眼,那个沐浴在阳光中的熟悉身影更是令他的瞳孔陡然一颤。

他下意识张嘴想要喊那个人的名字,可是嘴唇张合了好几次,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此刻却怎么都无法从口中吐出来。

他浑身僵硬地站着,仰着头呆呆地看着艾连,发不出一点声音。

柔软的浅黑色短发散落在微微上挑的眼角,站在裂口处的艾连俯视着下方,他瞳孔闪动着细碎的金色微光倒映着艾伦的身影。

“看来是她故意放你来这里。”

金色的瞳孔环视了下方的破旧的大厅一眼,艾连很轻易的得出了答案。然后,下一秒,他从裂口处飞跃而下,纵身而下的身影宛如丛林大树中飞纵的金豹般矫健而轻盈,充斥着一种说不出的野性的美感。

他落在有些破碎的台阶上,站稳,以稍高的角度俯视着艾伦,明亮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亮得灼人,亮得刺眼。

艾伦仰视着他,喉咙蠕动一下,吞了一吞。

或许是从他身后照过来的阳光太刺眼,让碧色的瞳孔一点点笼上一层浅浅的水汽。

从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

看着那个人,艾伦在恍惚中这么想着。

他所出现的地方,就是世界上唯一鲜明的色调。

他只要站在那里,就足以让四周的一切黯然失色。

他站在光中,就宛如从光中而生。

美丽,却又恐怖……让注视着他的人从心底乃至灵魂都感到一种莫名的颤栗。

那就是他的兄长,也是……

碧绿色瞳孔像是蒙着一层雾气,艾伦努力张嘴想要说话,可是喉咙却像是被无形的东西掐住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瞳孔中倒映着艾连俯视着他的脸,也映着一侧墙壁上那个人的画像。

画上的人,两千年前的英雄王,是一张和艾伦非常相似的面容。

可是,艾连不一样。

……那不是相似,那不能用相似来形容。

因为那就是一张和站在他眼前的艾连没有丝毫差异甚至就连眼角那一点上挑的微小弧度都一模一样到诡异地步的面容!

画中的人,有着一双宛如光一般的纯金色的瞳孔。

站在他眼前的人,注视着他的眼闪动着金色的光泽。

然后,轻轻一笑。

“你不蠢的话那么就应该猜到了,艾伦。”

…………

【艾连简直就是一位天生的王者。】

韩吉曾经数次这样说过。

【总觉得很奇怪,那时艾连对你说的是,‘你是光王唯一的后裔’,按理说应该不是说‘我们’吗?】

赫利斯塔曾经困惑地这样对他说过。

【你根本不会明白,我们一族等待了太长的时光,才终于在这一刻等到王的归来……】

莱纳沉重的声音这一刻仿佛在耳边回响。

……

太多不明白的事情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答案,可是艾伦宁可自己永远不知道这个答案!

低沉的脚步声在长满了青苔的陈旧石阶上一下一下地响起,漆黑色的长靴从石阶上一步步踩下。

从石阶上走下来的艾连的眼看着他,明亮的瞳孔,闪耀着最纯粹的亮金色光泽。

和石壁挂画中的青年一样纯金宛若融化的光芒的色调。

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光——

有着那双独一无二的金色瞳孔的少年在艾伦眼前站定,稍高的角度,俯视着艾伦。

金色的眼中倒映出的是一张和自己相似,此刻却莫名显得异常脆弱和痛楚的面容。

艾连的手伸出来,抓住艾伦的下颚,然后,微微低头。

两人这一刻靠得极近,脸对着脸,艾连低着头,艾伦仰着头,一样浅黑色的柔软发丝几乎垂落在艾伦的额头上。

那是极近的,仿佛足以交换彼此呼吸的亲昵的距离,像极了亲密的耳鬓厮磨的距离。

可是艾伦并没有感觉到丝毫温暖,有一种说不出的寒意从身体最深处蔓延出来,几乎渗透到骨髓的最深处。

艾伦睁大了眼看着艾连,艾连也看着他。

两双不同颜色的瞳孔交映在一起,因为那眼睛太亮,彼此隔得太近,那眼中的亮光融在一起,碧色的瞳孔里像是映入了金色,而流金的眼中也染上了浅浅的绿意。

它们似乎融化在一起,却又鲜明地隔离着彼此。

双生之子,世界上最近的距离,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两千年前,人类称呼我为…【光王】。”

——那是千年前关于人类的英雄的传说——

——在人们最黑暗和绝望的一刻,光的英雄降临大地,给人类带来了尊严和希望——

——他的存在,承载着所有人的信仰——

——他所到之地,如光降临——

【第四部双生之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