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州北城,人来人往。
只见一片废墟中,挤满了人,众人热火朝天,挥汗如雨,清理起被烧毁的街道。
各种石料,木材被运送进来,准备重新建造家园。
李正阳特意从军队中调来五万人在城中帮忙建造。
已是暮春的季节,天气已经开始炎热。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北府军的士兵脱下厚重铠甲,加入到这场充满希望的劳动中!
最近闲来无事,李正阳特意带着孟立业兄弟二人前来视察。
废墟上一片忙碌,众人也无心打量来人。
再加上这次出行三人都是平常装束,也没有引起太大的轰动。
偶尔有北府军将士发现几人,李正阳急忙摆摆手,示意不要声张,将士们也只得作罢。
就这样,三人在被烧成焦土般的北城视察起来。
来到北城深处,忽然前面临时搭建的窝棚中传来一阵朗朗稚嫩读书声,李正阳心中奇怪。
这边环境如此喧哗,竟然还有人能在此读书。
当下按捺住心中的好奇,停住了脚步,凝神静听。
“仓廪足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随后数个稚嫩的声音跟着念了起来。
李正阳忽然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当下再也忍不住,走进了窝棚。
只见十几个不大的孩子,坐在窝棚中的空地上,正在聚精会神的看着面前的老师。
老师一身麻布衫,稀疏的白发挽成了一个揪,上面插了一根竹子做的发簪。
暗黄色的脸上长满了老人斑,沟壑纵横,其中还夹杂着一些灰尘。
下颌前的稀稀拉拉山羊胡已经变的雪白。
活脱脱的一个老农的形象。
李正阳看清老人的面孔后,大吃一惊,这人竟是当初在商州遇见的大儒程昱。
当年商州一场大火烧毁了半个商州城,鉴于北府军当时实在是没有能力救援灾民,只能打发灾民前往光州道乞食。
在程昱的带领下,灾民大多数都安然无恙的去了商州道。
李正阳当年南归时,路过商州道,曾想把这老头带到广阳道,借助他在士子中的声望,吸引天下士子投奔。
可惜的是此人音信全无,李正阳万万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看到了他。
当下三人也不打扰他,静静的站在旁边。
程昱丝毫没注意旁边多了三个人,只是耐心的为这十几个孩子解答疑惑。
在热火朝天的工地上,孩子朗朗的读书声与喧闹的忙碌声交汇在一起,颇有种不一样的味道。
等到太阳已经到达正中,工地上的喧闹声小了不少,众人也停下手中的活计,排着队去北府军临时设置的饭点排队打饭。
程昱收起书本,终于停了下来。
“好了,今天就到这了!”
“先生辛苦了!”
十几个孩子站起身,对着程昱深深的鞠了一躬。
等孩子走后,李正阳上前施了一礼。
“先生,怎会在此?”
程昱闻言,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打量了一下来人,陷入了沉思。
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的褶皱的面皮似乎也舒展了不少。
“你是李正阳!”
“正是李某!”
程昱长叹了一声,颇有种唏嘘之感,随后道:
“我在光州道时,安定灾民后,接到了同州几个学生的书信,邀请我来此道讲学,我年纪已经大了,本不想去。但后来又接到赵宣的讣告,于是想着祭奠老友,顺便讲讲学……”
李正阳闻言,心中顿时狂跳不止,赵宣之死,跟他可脱不了干系。
“先生怎么会认识赵丞相?”
李正阳实在好奇,忍不住问了起来。
程昱深深的看了李正阳一眼,说出了原因。
“当年大雍还在时,我与赵宣同朝为官,自然认识。只是后来萧言弑杀先帝,赵宣就是同谋,我因为不愿同流合污,于是辞官归隐,从此以后,我二人之间,割袍断义。后来听闻他去世的消息,心中着实有些悲痛,毕竟老了,以前的种种也看开了!”
李正阳点点头,这才明白二人之间的羁绊。
程昱继续道:“后来来到同州,祭拜了老友,就在此城讲学,谁知道又遇到幽州大败,霍天德篡位,辽人南下占据了同州。接我来的那几个学生,本就是世家大族子弟,早就得到消息,于是提前跑了。我因为年纪大了,不愿意跑了,又怕辽人残暴,残害无辜百姓,于是就在此城住下了,平时闲的没事,就在这里教一些贫苦子弟读书,倒也颇有乐趣!”
李正阳闻言,深深的鞠了一躬,道:
“先生不愧是当代大儒,有教无类,李某佩服!”
程昱连连摆手,颇有感触的道:
“将军言重了,我不过是闲来无事罢了,这些贫寒子弟即使将来学业有成,也未必能跻身青云之路,还不如学一门手艺谋生!”
李正阳闻言,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先生在同州时间长了,怕是不知我夏地境内,已经开始实行唯才是举,不注重门第,只要有才,皆可入仕!”
程昱闻言,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李正阳。
“怎么了?”
李正阳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程昱再次长叹一声,道:“老夫已经七十岁的高龄了,见了太多的雄心壮志之辈,比如萧言,也曾想改变这世道,但很快就发现离开这些世家大族,他连日常的政令都出不了永安。楚国更甚,没了这些人的支持,林家早就湮没在雍朝灭亡前的时刻了!”
“这么说,老先生对晚辈没信心?”
程昱眉头紧锁,道:“我不是对你没信心,只是你不了解世家豪门的底蕴,你在淮南道的事情我听说了,但淮南道所谓的八大世家比起真正的世家不过是蝼蚁而已。”
李正阳道:“愿闻其详!”
程昱道:“世家豪族掌握舆论,土地,在政界乃至军事上都拥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寒门子弟想出头,谈何容易?长此以往,就形成了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只要保障他们的权利,谁在乎皇帝是谁?”
李正阳忍不住冷笑起来。
“在我看来,这一切都很好解决!”
程昱一愣,道:“怎么说?”
“一手执刀,一手握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