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逝,度过寒秋与残冬,已然到了多雨的暮春时节。
今夜无雨,长夜寥寥,星夜如辉,和风袭袭,皎皎月光从镂花的窗子照进姜漓漓的大殿,她很喜欢这样的夜晚。
榻上被褥杂乱不堪,姜漓漓和青阳裴谁也没有时间去管它。
今夜她全然与他巫云楚雨。这样的感觉于她来说,真是新奇,是世间之最美,如蝴蝶找到花朵,月光伴着水影,清风掠着柔波。这样的美丽,她从未想过,她希望能与他时时如此,日日如此。
她这样想,是不是有些荒淫无度?
从前她理智尚存,因为她清楚的记得第一次在承辉殿中看到他眼里的森森恨意,这些自他身上若隐若现的寒意,总让她望而却步。所以她会在自己将要陷入他的情网时提醒自己:他足够隐忍,足够聪明,一定对她不怀好意,他表现的再温柔,也只是虚情假意,她不能掉入他的陷阱里,还是如此明显的一个大坑,上面连茅草都不曾盖。她是堂堂姜国公主,可以逢场作戏,但绝不能假戏真做。
而现在,姜漓漓把从前的偏见抛诸了脑后。从前是她想多了,他虽是敌国王子,却可能是真的爱她。毕竟世间男女之情,又有几人能看透?
抛却偏见,于是她发现,如青阳裴所愿,他需要的爱已经水到渠成。
他的呢喃软语犹在耳畔,他终于予以她亲切的称呼,他声声唤着她“漓漓”,而姜漓漓,把藏在心里的那几声“阿裴”叫出了口。
经过一夜缠绵,到底是累了。
青阳裴重新攀上她的肩头,宛如世间最温情的男人,轻轻让她附在他的肩上,一手把玩着她散乱的长发。
她闭着眼睛,倚在他的怀里。
青阳裴问她:“是不是累了?”
“没有,你同我说说话吧。”
姜漓漓只想这样静静躺在他的怀里,听他柔情地说三道四,尽享旖旎时光。
“亥时已过,公主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我自然知道,是上巳节。”
“听闻今日宫中祭司会在魑河边设神坛祭祀?”
“嗯,大祭司和女巫会去魑河边为人们衅浴除灾,届时百姓们会去河边嬉戏,临河而盥洗,洗去冬日的尘垢,许多达官贵人还会在河边设宴,把酒言欢,文人们也会去河边赋诗几首,可热闹了。”
“公主看过这样的情景么?”
“偶尔吧,很久以前,我常住在青琅山,那时我的父王还在世,父王他不准我私自回都城的,但是我不甘只守着青山绿水,于是一逢上巳节就会求墨寒带我下山游玩……”
那时啊,她认为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此了。
青阳裴突然没有说话了,原先的喜悦在这一瞬间一扫而空,他把她抱得越紧了。
想来,他在她宫中已经三年多,这三年来,他从未出过这宫门半步,也许,他是想出去走走,看看不同的风景吧。
姜漓漓翻个身,摸了摸他略带忧郁的眉眼说:“阿裴,怎么了?是不是想去宫外走走?要不……等今日天亮,我陪你出去看看吧,反正我也在这宫里憋的慌,今日又是上巳节,不找个理由寻开心怎么行呢?”
“这几日风大,公主身体才好,不宜出门。”
“到时我都城的女子都会前去,你就不想看看么?”
“我的眼中有了你,怎还会去看别的女子?若是我出现在魑河边,那也一定是为公主祈福。”
“那就随我出去吧,我带你看看我都城的繁华。”
“好。”
他已经可以在王城自由行走,她带他出宫,想必她的王兄不会怪她的。
也许是被青阳裴莫名奇妙的忧伤感染了,她竟也变得忧郁起来。
“阿裴,若是以后我死了,你会不会同其他女子如我们这般耳鬓厮磨抵足而眠?”
她的阿裴,会不会同别的女子行苟且之事?
“不会。”
“你发誓!”
“我青阳裴对神明发誓……”
曾几何时,她需要别人用虚无缥缈的誓言来证明他的衷心呢?不,她不应该是这样的。墨寒曾说过,世间万般,诸生鬼相,誓言于心,说出皆是浮云虚妄。
她害怕誓言,她怕一语成谶誓言成真。
“算了……”姜漓漓堵住他的嘴说,“天快亮了,睡吧。”
姜漓漓醒来时,天大亮,估摸时候不早了,床上不见青阳裴的身影,她往光亮的地方望去,青阳裴落寞地立于早已燃尽的灯火前,他寥落的背影显得有些孤单。
“阿裴,你在那干什么?怎么起来了也不叫我?”
“没什么……”
他转了一个身,落寞散尽,满身光华,嘴角噙着半抹微笑,端着一碟桂枣糕朝她走来。
青阳裴徐徐而说:“公主应当饿了,先吃点桂枣糕,宓香在东厨忙活,我这就去让她来服侍你。”
“哦,好。”
宓香肯定重操旧业,去做菜了,她在青琅山上就痴迷于此。
末春之际的今日,正好,骄阳不燥,微风不冷,还是一年一度的上巳节。
姜漓漓冠以男装,覆半截面具对着青阳裴说:“吾这一身装扮如何?”
他思索了片刻,便去架上拿来了她的青色袍子,风狸做的那一件。
他将袍子披在她身上说:“若是穿上它就更完美了。”
“我不想穿,都这个时候了,谁还穿袍子!”
“穿上吧,漓漓,它好看。”
“那……好吧。”
她勉强一下就是了。
姜漓漓招来北冥信风,带着桑羽去了宫外,把宓香留在了宫中主持事物。
青阳裴牵着姜漓漓的手,他们一同漫步在辽阔的街道上,姜漓漓不时观察着青阳裴的神情,毕竟他很久没有出过宫了。
她并没有察觉到青阳裴的有多么的兴高采烈。
周遭的少女投来盈盈目光,更有甚者,把三月的桃花直接送到了青阳裴的怀里。
光明正大来勾搭她的面首,这样的事情她怎么能容忍呢?
于是再有女子抛来媚眼时,姜漓漓便让北冥信风亮出宝剑,把那些女子吓退。
她们终于走到了西都城的尽头——魑河边。
魑河水自巍巍高山流出,跨河的神台上已经没有了女巫和祭司的身影,他们来得太晚,祭祀典礼已经结束,人却没有因为典礼而散尽,不大的河边还聚集着近千人。
河边的长廊上坐满了达官贵人,他们高谈阔论,吟诗作赋,满面春风。
除去在河边盥洗、嬉戏的人,还有一些小贩在叫卖。
一整天了,整整一天,青阳裴的脸上都没有露出那种久旱逢霖时喜悦的神情。
难道他并没有因为走出囚笼而感到自由和轻松吗?难道他与她一同并肩携手并没有感到开心吗?
她今日怎么会有些惶惶不安呢?
“阿裴,我渴了。”
姜漓漓没有亲自去为她买,而是对桑羽说:“桑羽姑娘,还劳烦你去买碗白豆汤。”
也好,如此安排,甚合她意。
姜漓漓取了一些钱给桑羽,然后拉着青阳裴走至河沿,人实在是太多了,而她走了许久也累了,于是在河沿边找了一块齐整的大石头坐了下来。河水澹澹,清澈冷冽。三月的水还很冷,姜漓漓很佩服那些敢光着脚丫在河中与情郎戏耍的女子,竟然不怕寒气入体。
不远处的浅河滩上竟然站着唯一的一位银白头发的老妇人,她卷起裤管,在老头儿的搀扶下,脚在水中用力一蹬,溅起了许多水花,水花淋湿了老头的衣裳,老妇人满脸褶皱,却对着老头儿笑得像个小孩。
她如此苍老了,佝偻着身体,也不怕在河中摔倒了。
“呵。”
姜漓漓也笑了,只是带点儿难言的忧伤——她竟然产生了期盼,期盼徐徐无期的未来,她与青阳裴也能这样携手相依。
但……她的生命早已成了定局,虽然她已经活过了十八岁,但她注定早死。
“公主也想去水中走走?”
“不,河中石子太多,我怕硌脚。”
青阳裴在姜漓漓面前蹲了下来,握住她的小腿,他没有想到会吓到她。
姜漓漓本能的往后退了退。
“你干什么?”
他抬起眼望着姜漓漓,他说:“听闻今日的魑河水能消邪灵,去病除灾,我想替你盥洗盥洗……”
不等她同意,青阳裴便皱着眉说道:“算了,你身体弱,水又太冷了。”
正巧,桑羽买了白豆汤急急走来。
她将白豆汤递给姜漓漓说:“公……子您要的汤我买来了。”
“给我吧。”青阳裴说。
他深情款款的来喂她,也许是魑河水掩映的缘故,他的眼里有看不尽的柔情。
她爱极了这样的柔情。
也许,是水波太晃,荡得她眼花了吧。
“我自己来吧。”
姜漓漓将那碗带着竹香的白豆汤一饮而尽,喝完后,将竹筒递给桑羽,然后朝她作揖说:“还劳烦桑羽妹妹替我拿着竹筒。”
桑羽愣住了,有些羞愧地说:“不敢当。”
青阳裴挽了挽长长的衣袖,将手伸进了魑河里,捧起了一捧凉凉的河水,溢出的水滴在太阳的光辉下滑落,他捧着水对姜漓漓说:“公子可否把手伸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