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家三人根本不经审,没几下,就全说了。
只不过这个“说”很有技巧。
冯国良和冯宝来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了吴娟。
从小到大,打人的是吴娟,虐待冯招娣的人也是吴娟,他们两个是不知情的“无辜人士”。
冯国良为了洗清嫌疑,甚至在审讯室里就上演了慈父之姿——因为不知道妻子背地里经常虐打女儿,而深深自责到无以复加。
虽然替他录口供的警察根本不信,可是冯国良就是一口咬定,自己毫不知情,全是那坏婆娘干的蠢事。
而他则把自己包装成一位为了家里几口人的生存大计,整日起早贪黑地打工挣钱,只是忽略了家人的好父亲。
警察也到冯家所在的村里去了解情况,村里人一开始怕惹来麻烦,不肯说实话,直到有个和吴娟吵过架的妇女站出来指认——吴娟经常虐待她家招娣,不给饭吃、打骂是常有的事。
这是千真万确,谁让吴娟每次打完,都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厉害。
一个人起了头,其他的也不藏着掖着了,纷纷跳出来作证。
吴娟长期虐待、殴打冯招娣的事实,是没什么好质疑的了,就连吴娟本人也承认了,但是紧跟其后的是她的辩解。
什么女娃子,就是赔钱货,给别人家生的,她能把她养大就不错了,打她几下怎么了?
那贱丫头皮实的很,不打疼她,她都不知天高地厚,敢背着我和她爸,偷户口本改名字哩,还敢把奖学金偷偷藏起来交学费,不让我们知道!她不紧着她弟上学,她上什么学?一个女孩子,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
警察同志,你听我说,那个死丫头就是个不安生的,不打不老实,谁家娘们不被打几下?不打能老实不?再说,她是我生的,我怎么就不能打她了?我就是打死她,都是该的,是她欠我的。
……
乔振东听着吴娟说的那些话,简直令人窒息。
重重地将笔往身前桌上一扔,“什么叫不安生?不老实?冯招娣怎么不安生,不老实了?你倒是跟我说说看!”
旁边的女警看这架势,乔队这是动怒了啊?
偏吴娟看不出个眉眼高低,还以为警察同志想要听她解释,就此打开话匣子。
“警察同志,我跟你说,你可别被那个贱丫头给骗了。她自小就是个坏种,小时候,不好好上学,偷溜出去玩,还偷家里的钱;长大了,自己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不管我跟她爸的死活——”
“够了!”乔振东厉声打断,吓了吴娟一跳。
他站起身,指着吴娟那女人道:“你别在这跟我胡说八道,我们民警已经去你们村了解过情况了。”
“小时候逃课,是因为你们根本没给她交书本费,她被老师一再催促,实在没办法,才溜出去捡瓶子卖钱的。就算那样,你们还是把她积攒了好些天的捡瓶子的钱给抢了,最后,是班主任看她可怜,又是读书的好苗子,就替她付了书本费,她才能够顺利读完小学。”
“长大后,她一个人打两份工,既要供自己读书,还要养你们一家子人。什么叫不管你们?她都去卖血,雷打不动地把挣的钱交给你们了,还要怎么管你们?”
吴娟动了动身体,有些不服气,小声嘀咕道:“那点钱够谁用啊……”
“那你们自己去挣啊!一家子都有手有脚的,健健康康的,指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挣钱供你们三个人花!你们的脸呢?”
“队长——”女警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乔振东转身离开审讯室,这里待着憋屈——要是冯嫣在这里,听到这些话,该多伤心?
虐待案的调查很顺利。
吴娟的定罪没有问题,但是冯国良和冯宝来的打人事实,欠缺证据,达不到移交检察院起诉的条件。
冯国良这人伪装的好,除了喝酒打牌的坏毛病,他为人大方,有了钱就喜欢充大款请客,在村里的口碑竟然还不错。而问起他有没有打冯招娣的事,村里人意见还是比较统一的——没见到冯国良打,他们只见到吴娟打得厉害。冯国良还会劝两句,可吴娟那疯婆子根本不听劝,冯国良越是劝,她就打得越狠,他也没辙。
至于冯宝来,就是个二混子,初中都没念完,就跟着一群社会上的小混混去了镇上瞎逛荡,偷鸡摸狗,打架斗殴,调戏妇女的事没少干,被处理过好几回。
说他打冯招娣,印象中好像是有的,但是次数算不得多,尤其近些年,几乎看不到冯宝来人,更别提看到他打人了。
所以,冯国良和冯宝来被放了出来,吴娟打人的案子被移交给检察院起诉。
这一晃就是两个月过去,虐待案开庭审理,吴娟原本是畏畏缩缩的,但是在法庭上见到冯招娣的瞬间,尤其是对方还对她笑了笑,在她眼里就成了挑衅。
她之所以站在这里,接受审判,都是因为眼前这个贱丫头。
气不打一处来,吴娟一时情绪失控,张牙舞爪地就要扑向姝予,还没走两步,就被法警给拦了下来。
那仿佛要吃人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她无辜。
而之后法庭审理上,冯国良和冯宝来的倒戈,更是让吴娟瞠目结舌。
被她当做天的男人,和她这辈子最大的依仗,一老一小,竟然都在法庭上将打人的罪行全部推到了她身上,对她横加指责,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吴娟看着不断冲着自己使眼色的冯国良,她茫然而无措。
最终,判决下来,吴娟被判了六个月的拘役,除去在看守所的两个月,还剩下四个月的刑期。
其实,时间久远,姝予身上的陈旧伤也都愈合了,不及其当初受伤时的百分之一凄惨,所以,在量刑方面,法院酌情考虑了。
而这事告一段落,冯家父子暂时不敢上赶着凑到姝予面前触霉头。
在这期间,姝予在张岚岚的帮助下,抓紧进行着康复训练。
有了她的魂力,这具身体在迅速恢复,只要不是奔跑,她几乎和常人无异。
到了第三个月,姝予再去医院复查的时候,主治医生严锐都觉得不可思议。
当初,她被救护车送来医院急救,跟个血人似的,身上多处骨折、肋骨断裂,还伤到了脑部,呼吸几乎都没有了……他还以为救不活了,没曾想经过一番抢救之后,她竟然凭借着顽强的生命力熬过了一系列的手术。
正因为这样,他才会觉得,虽然植物人痊愈的可能性很小,但是,以她强烈的求生欲来说,并非没有可能。
果然,她最终醒了过来。
不止这个,她身体的恢复速度也很惊人。
“一切都很正常,恢复得很好,没什么问题。”严锐将目光从报告上移到对面的人身上。
张岚岚听到这个,比姝予本人都高兴,先一步感谢起严医生来。
严锐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很难得啊,收到你的感谢,我真是荣幸之至。”
“严医生,你这人就是胆子太小,其他的都挺好。”
严锐知道,她是在说当初她想要帮冯嫣,他出手阻止的事。
这个怪不得他,医院里这种事不是没有过,他也曾仗义执言过,但是最后呢?
被家暴的女人被她丈夫哄了几句,很快就原谅了,而他倒变得里外不是人,还被那丈夫投诉到了医院,说他挑拨他们夫妻感情。
张岚岚这姑娘,就像当初的他一样,正义感十足,敢打敢拼。
幸好,她遇到的是对的人,没有消磨掉她的真诚和热情。
严锐不跟她辩驳,只笑笑地叮嘱病人:“你以后就不需要来复查了,已经痊愈了,不过,因为当时车祸撞击腿部,造成多处骨折,你以后还是要注意些的。”
姝予点点头。
从医院出来,张岚岚问道:“嫣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姝予浅浅一笑,平淡道:“当然是让生活变得更好,让那些应该受到惩罚的人,得到惩罚。”
张岚岚以为她说的是冯家人,也点点头:“没错,就要保持这个勇往无前的状态,不能让任何人欺负了!”
不过,很快她又有些泄气:“看你这样,软绵绵的,性子也好,我看难。”
姝予没有反驳,难不难的,这不得看是谁么?
冯嫣是不可能,但是她,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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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家里的阿姨有事请假,穆父有讲座,穆母约了小姐妹相聚,没人接孩子,穆云洲只得一下班就往幼儿园赶。
不过,好在糖糖最近表现得很不错。
以前总不愿意去幼儿园,非要待在家里,说等妈妈来接她,就算去了学校,也不喜欢和其他小朋友玩耍,老师反应她太孤僻。
自打亲眼见到冯嫣出车祸,躺在血泊中,糖糖更不愿意上学了,每天都求他,带她去医院看望妈妈。
但是最近几天早上,他一起床,就看到小小的身影已经端坐在餐桌前,吃完早餐,乖巧地等阿姨送她去上学。
也不再开口闭口就是妈妈了,对此,穆云洲觉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等到了幼儿园,还是来晚了,其他小朋友已经都被接走了。
还好,糖糖正在滑滑梯上玩耍。
她开心得笑着,有多久没见到女儿笑的这么开心了,自打冯嫣出了车祸后,糖糖就一直在跟家里人哭闹,时不时地发脾气,穆父穆母嫌她太闹腾,索性请了个阿姨,就放手了。
当初有多想要个孙子或者孙女,这会儿就有多嫌弃。
穆云洲看到糖糖笑的开心,心里也松了口气,喊道:“糖糖——”
滑滑梯上的穆熙抬头望去,看清楚来人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神情紧张,还不断往后张望。
穆云洲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到滑滑梯的后面台阶爬上去的通道,其实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缓缓走出,赫然就是冯嫣。
姝予看着穆云洲脸上轻松的表情瞬间变的紧张,眉头微微簇起,薄唇紧抿,一双深邃的眼眸警惕地看向自己。
那眼神里有诧异,有慌乱,有不知所措,甚至还有看垃圾一样的厌恶,唯独没有名叫“爱”的东西。
“怎么,穆先生,看见我还活着,很失望?”
“冯嫣,你醒了?你怎么会在这?”
穆云洲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冯家人的消息了,他和另一半的关系也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工作顺利,情场得意,以至于他都快忘了那糟心的一家人。
而且,他自觉给了十万,已经仁至义尽,冯嫣的生死与他再无瓜葛。
而依着冯家人的贪婪,又经他一点拨,估计前脚他刚走出病房,后脚等他们就会去申请放弃治疗。
所以,冯嫣注定是活不了了。
没想到,他竟然在这里看到了活生生的冯嫣。
“重新介绍下我的新身份——糖糖所在班级,橙子班的老师。”
穆云洲这才明白,糖糖最近怎么突然就不闹腾了,还喜欢上学的原因。
他眼神不善,声音冷冽:“冯嫣,你想做什么?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不能打扰糖糖的生活的,你会从糖糖和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
“不要!妈妈不要离开我,我不要和妈妈分开!”糖糖一路小跑过来,一把抱住姝予的腿,怎么都不撒手。
姝予蹲下身,将小娃娃抱了起来,后者紧紧搂着她的脖子。
“那我正式通知你,我反悔了。”
“我不允许!”
瞧着穆云洲霸气侧漏的模样,姝予只觉得好笑,“我看我自己的孩子,凭什么要经过你们允许?就是法律面前,也没有说剥夺我的探望权的。”
糖糖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妈妈,生怕一不留神,妈妈又要偷偷离开。
“冯嫣,你别忘了,当初我们为什么会离婚,是你做了那种不要脸的事,对不起我,你就不怕影响到糖糖么?糖糖长大以后,如果知道她有个你这样的妈,你让她怎么想?”
“呵……你不说这个,我还忘了。我觉得当天捉奸那事蹊跷得很,今天糖糖在这,我不跟你掰扯,但是,并不意味着我就此罢休。”
穆云洲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沉默不语。
“还有,别想着给糖糖转学,或者藏起来,我有探视权的,你不让我看,我就向法院申请执行,我还可以求助网络媒体,你家不是自诩书香门第么?怎么还剥夺一位母亲的探视权。就是不知道,这些对你那位满口仁义道德的教授父亲有没有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