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董无问很烦恼。
他隐姓埋名,养鸡遛狗的安逸生活被彻底打破, 被人赖上的感觉真心不好。
可那人不但让他给她治病,还要他伺候她吃穿住行。
他身为神医,有“回春手”之称,名号说出去,可是响当当的。
下到平头百姓,上到达官贵人,乃至皇室中人,不管哪一国的人请他,都是重金奉上,毕恭毕敬,奉若上宾的。
那个女煞星想干嘛?
让他治病,还要让他伺候她吃喝。
不治就得挨打!
这是对待他这个神医的态度么?
每每思及此,他就气愤难当。
刚想开口骂人,一张嘴,呲牙咧嘴,被打破的嘴角疼得不行,全是拜那女煞星所赐。
他就闹不明白了,你这么能,精力旺盛,还能动手打人,要什么大夫?还要他干嘛?
董无问愤愤然,抱怨归抱怨,抬头一看太阳的位置——这时辰,他该给那女煞星做午饭了。
他恨恨地扔了手上翻晒的药草,往屋子里走去。
刚进屋,就看到浑身上下,被白色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只空出一双眼睛一张嘴的人形物体,已经坐在饭桌前。
她的一条腿被打断了,他处理完,如今绑着木板,坐着不能弯曲,女煞星只能将断腿伸得笔直笔直的。
就这种情况了,她还能每天雷都打不动地单腿跳到饭桌前,坐等他煮饭给她吃。
这到底还是不是人?
董无问从医那么多年,还没见过生命力这么顽强的人。
换做旁人,伤成那个鬼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看到都要做噩梦的模样。侥幸活下来已是奇迹,怎么还能单枪匹马,找到这个犄角旮旯,并且顺利找到他,还威胁他替她治伤治脸的?
其实,董无问一开始见到她那血肉模糊的惨样,是有那么一丁点的同情的。
但是,正因为她模样那么惨,什么仇什么恨,能做到这种程度?
他并不想惹事,也不想医治她。
只是,这女煞星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在他一口回绝,并想要将她强行赶出自家家门时,被那女煞星一个锁喉,险些赶人不成,自己魂归黄泉。
就她那要人命的力道,哪里有一点点病人的自觉!
他完全相信,就算没有他给她医治,女煞星也能暴跳起来,徒手掐死一头牛,就像当初险些掐死他一样。
“还没到时辰,你怎么就起来了?”董无问没好气道。
“我饿了。”声音闷闷的。
董无问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干啥啥不行,干饭倒是第一名。
“你天天吃了睡,睡了吃,哪这么容易饿……”
董无问小声嘀咕,话说到一半,突然觉得周身凉飕飕的,一抬头,恰好对上白布包裹着的人形物阴恻恻的眼神,吓得他一个激灵,险些没站稳。
“你别用那种眼神吓我,我什么场面没见过,我才不怕你。”
姝予定定地看了他会,直到他眼神躲闪地低下头去。
才催促道:“快去做饭。”
“哦。”董无问习惯性地应了声,然后一溜烟钻进了灶间。
直到人到了灶间,才后知后觉,他为什么要怕她?
好吧,女煞星有点邪门。
在他被她锁喉,差点被她掐死之后,他看似妥协,答应给她换脸,并且医治她身上外伤了,但实际上,他曾暗搓搓地给她下过好几次药。
第一次,给她下了全身瘫软,无法动弹的软骨散。他得意忘形,走过去想要奚落下对方,结果被她单腿跳起来,用另一条腿将他踹了个狗吃屎。
他直到今日,都没想明白,踢他的那条腿都已经彻底断了——这是千真万确的,还是他给她检查的,不会出错,那女煞星是怎么做到用断腿踹飞自己的?
她这么能耐,哪里还需要自己。
第二次,他不再心存善念,决定直接下一记猛药,药死女煞星一了百了,所以他选择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他将毒药下在了鸡汤里,没想到他等了又等,一锅鸡汤都快见底了,人家愣是一点事都没,反而喝得满嘴流油。
简直看傻了他。
他到底遇到了什么怪胎?
他偏不信邪,之后又有了第三次,第四次下毒……
时至今日,董无问有点想摆烂。
这女煞星怎么杀都杀不死,他能怎么样?
同时,一次次的下药失败,更是激发了他的斗志,想要探求女煞星身体蕴藏的秘密。
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体,百毒不清不说,就连他新研制的专克百毒不清的毒药也奈何不了她。
死不了,她真就死不了!
董无问叹了口气,把思绪拉了回来,认命地去做饭。
刚到灶台,看到角落里滴落的鲜血,再看到早就凉透的母鸡尸体,他还是忍不住喊出了声,跑到她跟前:“何兰芝!你对我那生蛋的母鸡做了什么?”
“我在养伤,需要进补。”
“你把它吃了,谁生蛋啊?”
姝予瞥了他一眼,“你要能生,你生也行,我不介意。”
“我,我怎么会生蛋?”董无问气得满脸通红,“就剩这一只了,你把它给吃了!”
“本来有一群的,你少给我下几次药,它们都能活着。”
“我……”
真就理亏。
他给她下一次药,杀一次鸡,放进鸡汤里。
鸡是一只只减少,人却还没被毒死。
造孽啊!
董无问这会儿才后知后觉,人家早就知道自己给她下药的事了,只是装作不知道。
“你都知道,那你还骗我的鸡吃?”
“我以为你就是给我的鸡汤里加点佐料,味道还不错。”
董无问明知道她在阴阳他,毕竟谁会在鸡汤里下鹤顶红之类的剧毒当佐料,但真就一时语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养的鸡一只只的被你抓来杀了,剩下这只母鸡也是早晚的事,死在你手里,还是死在我手里,有区别么?我替你动手了。”
看她一副强词夺理的样子,这能一样么?
这可是他辛辛苦苦养的鸡,进了她的肚子!
但这鸡死都死了,木已成舟,他还能怎样?
技不如人,只好去灶台烧水,处理鸡毛。
又过去半个多时辰,董无问总算把鸡汤做好,端上桌,那女煞星像极了大爷,等着了。
而他就像个小丫鬟,还得伺候着大爷进食。
姝予先是费劲地拿起勺子,舀了口汤递到嘴边,抿了一口,掀了掀眼皮,看向对面:“没下药?”
董无问这回是百分百肯定,她一定懂药理,要不然怎么抿一口就能知道他下没下药?
那她之前还那么多回装作不知,看着他忙活,这女人为了喝他的鸡汤,装傻把他都蒙骗过去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这么耍着我玩有意思么?”
“我没有耍你。”
董无问无语,你这还叫没耍我玩?
“你明明自己就动药理,毒药都毒不死你。还有,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这么强悍——”断腿都能将他踢飞,“谁能害你?那人到底得多强,才能伤的了你。”
姝予淡淡道:“我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强的。”
这具惨败不堪的身体是何兰芝的,好在她将她的魂魄送回去的时候,那具身体还保存完好。
照着正常情况,凡人受了这么重的伤,确实早就没命了。
但,这不是她来了么?
生死簿上,何兰芝不仅高寿,还夫妻和睦,儿孙满堂。
她自然不能让她死了。
天下冤假错案多的是,但是,她眼皮子底下容不得冤假错案。
董无问还想问,那你怎么就变这么强了?是不是有什么奇迹般的遭遇?
姝予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你的厨艺变好了,有进步,再接再厉。”
董无问:……
他不觉得这是夸奖。
他是个神医!
———
又住了半个月左右,姝予要求董无问给她拆开白色纱布。
董无问连连摇头。
开什么玩笑?
她之前是什么鬼样子,他记忆犹新,那脸已经不能叫脸了,横七竖八都是刀疤,血肉外翻,身上多次骨头断裂。
他是神医,也尽了全力替她换脸,替她治疗断裂的骨头,可从她找来,到今日,这满打满算,一月都不到。
“我知道你身体易于常人,但是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痊愈了,至少还得再养半个月……不对,一个月才行。”
“你不是一直想把我赶走么?我早点拆了这纱布离开,你不就得偿所愿了么?”
“话不能这么说,都已经到这份上了,你要是没好全,跑出去,脸上又溃烂了,这不是砸我的金字招牌么?我还要不要在这世上混了?”
“少废话,拆线。”
董无问见说不动她,也没辙,只好照做,谁让他打不过她呢。
半个月前,她身负重伤的时候,不是她对手,现在,她调养了半个月了, 他就更不是对手了。
说不定,怪胎就是怪胎,真已经好了都说不定。
伴随着白色的纱布,一圈圈地被揭开,一张有些肿胀,但已经完全陌生的脸呈现在姝予面前。
董无问擅长医术,但是,照着画,削骨换脸这么彻底的,还是头一回。
没曾想,竟是这么成功。
“你这恢复力太强了,我从医二十年,就我还是学徒时,我跟着师傅,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董无问惊叹道。
眼前这张脸还未消肿,脸上青紫未化开,兴许就算消肿了,恢复正常肤色了,也不见得就多美,但至少,有了个人样,比之,她刚找到自己时,不知道好了多少。
没有给她换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不是他手艺不精,而是当初她的脸受伤太严重。
对方不知道与女煞星有多大的仇恨,刀划伤她的脸时,那深度都快见骨了,他说了这种情况,只能给她削骨。
一般人听了,必然是惊恐万分,但女煞星几乎不加考虑就同意了。
他按着步骤,先给她止血,去掉腐肉,之后削骨,这些都完成,他给她涂上了生肌粉。
即便当时削骨用了麻沸散,但药效过后,那种锥心的疼,也绝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她却硬生生地扛了过来。
坐在铜镜前,姝予伸手摸着自己的脸颊。
“你确实厉害,对得起回春手这个称号。”
董无问这还是头一回听到她夸他,自是自豪的:“那是肯定的,我师父要是在世,必然会感叹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说到这,他有些沉默,望着铜镜中她那张脸有些出神。
董无问知道揭开纱布后不久,她就会离开,只是没想到女煞星竟然选择了不辞而别。
某日,他照着惯例起来做早饭,直到早饭都端到了桌上,也没见女煞星出来,按理说,这个时辰,她早该坐到饭桌前了。
他敲门而入,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是离开很久了,被子上还留了一封信。
他打开信封,一目十行,神情复杂,倏然笑了——她说她欠他的那七八只鸡,来日一定数倍奉还,让他过上顿顿有鸡蛋吃的日子。
———
脸上还有些青紫未消,但是,断腿已经痊愈,行动没有问题。
姝予戴了个面纱,遮掩一二,就回到了下河村。
她现在还不清楚杀害下河村那么多口无辜百姓的罪魁祸首是谁,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杀了何兰芝,还将她毁容,这些都需要她去探查。
她目前还没有头绪,所以,选择回到下河村,想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她刚附身何兰芝这具身体时, 倒是就在下河村的地界,可那时, 这具身体受了那么重的伤,再不医治,不但会丢了性命,还会变成残废。
她只是暂时应何兰芝要求,前来替她调查事情前因后果,了结此事,后面的几十年,还得何兰芝自己走。
如果顶着这么一副面孔面对世人,让她如何有勇气?
所以,她自作主张,假公济私了一回,发动手下鬼差了解到这方小世界里最厉害的神医的具体地址,便寻了过来,要其替她换脸和治伤。
如今,既然已经削骨换脸完成,她自然要去干更重要的事了。
而下河村,全村一百多具尸体也在前几日,被其他村的村民给发现了。
发现尸体的村民顿时吓破了胆,立刻去镇上报了官。
鉴于案件重大,死亡人数众多,全村被灭口,上头也怕了,层层上报,终于迎来了京城的钦差大臣,前来调查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