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宗亲,还有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冯让,皆能证明,第一份让小皇子刘瓒即位的圣旨,乃是先帝缠绵病榻之时,当着他们的面,由先帝口述,冯让执笔代为书写,然后在刘氏宗亲面前,加盖玉玺的。
之初,因为这份圣旨,还闹出不少质疑来。
因为旨意上说由永霖公主垂帘听政,而不是皇后,于礼制不合,皇族的刘氏长辈们当时便向病床上的先帝提了意见。
但是,先帝一意孤行,也列举了种种理由驳斥对方的意见,最终拍板,由刘瓒即位,永霖公主垂帘听政,徐尧为内阁首辅。
所以,这份圣旨必然是真的。
但是,第二份圣旨一出,众人发现,那字迹竟是先帝亲笔书写,同样加盖了玉玺,而标注的时间,比前一份圣旨刚好晚了十日,也就是先帝驾崩前一日。
第二份圣旨也同样有见证人——重臣徐尧、帝师、三朝元老老将军、皇后,还有永霖公主。
徐尧是文官之首,武官中怕是没人的地位能高的过战功显赫的老将军,更何况,还有先帝德高望重的老师,早就颐养天年的前帝师。
这三人的分量,也是足足的。
但是,为什么没有随身伺候先帝的太监总管冯让呢?
原来,自打老皇帝缠绵病榻之后,基本不见外人,由皇后贴身伺候。
那日,也不知怎么回事,兴许是回光返照,老皇帝意外的精神好,提出要去拜访下帝师。
当时,总管太监冯让为了皇上的病情,是极力阻拦的,但是,老皇帝一意孤行,并且让他留在宫中,不用随行,只带了徐尧和皇后。
到了帝师府中,一番寒暄过后,又传旨,招来了对北郑忠心耿耿的老将军,永霖公主。
众人只当是老皇帝深知自己大限将至,想叙叙旧,没往旁处想。
谁曾想,先帝一驾崩,就冒出了第二份传位遗旨来。
众人自是不敢怀疑帝师的为人,也不敢质疑老将军的话,还有徐尧徐大人也在其中,但是,不妨碍他们怀疑,先帝那时候,是不是已经生病生的老糊涂了?又或是神志不清了?
要不然,怎么会在已经列了遗旨之后,又改变主意,将皇位传于长公主刘霖。
要知道,刘霖可是女子!
哪有女子为帝的?自古从未有过先例。
这让刘氏旁系宗亲如何想?
于是,刘氏宗亲皆跳出来反对,还有早就没了指望的二皇子一派,这时候又开始活跃起来。
朝堂之上,大致分为三派。
一派是支持小皇子刘瓒登基的,主要以刘氏宗亲为主。小皇子刘瓒年纪尚幼,好拿捏,很多权力其实都握在皇族宗亲手上,他们完全可以通过拉拢小皇帝来掌控朝堂。即便有徐尧做内阁首辅,即便永霖公主垂帘听政,但永霖公主总归是要嫁人的,到时候,他们还对付不了徐尧一人?
一派是支持二皇子的,虽然当时丞相被抄家发配了,但是还是有些门生尚在朝堂之上的,只不过是因为那事牵扯太广,很多都隐匿了。这不,要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未必不可能;
剩下一派就是以老帝师、老将军、徐尧为主的,支持永霖公主即位的。
他们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谨遵先帝遗旨,不管永霖公主是男是女,只要是先帝的遗旨,都得遵从。
在这事上,态度最强硬的,竟然不是对北郑最为忠心的老将军,也不是老帝师,而是大家都认为传出与永霖公主不和的徐尧徐大人。
徐尧反问众人:这份圣旨是否真实?
谁敢质疑是假的?
首先是先帝亲笔书写,再者有老帝师和老将军,未来的内阁首辅为证,他们但凡说一句怀疑的话,那都是在质疑这三人的人品。
徐尧又问:既然是真实的,那先帝的遗诏,作为臣子的,该不该接?
众人哑然,自然是该接的,哪怕心底里无数次怀疑先帝当时是一时糊涂。
徐尧说,而且如果依着前一份遗诏,诸位都能接受永霖公主垂帘听政了,怎么就不能接受永霖公主即位了?
永霖公主的才华是有目共睹的,而且永霖公主一出生,就有祥瑞出现,难道不是上天的指示?
再说,永霖公主难道就不姓刘了?不是刘氏族人了?
永霖公主身份高贵,乃先帝和太后之嫡长女,血统纯正,既有太后的仁厚,又有先帝的贤能,正是君主该有的品质。
徐尧在推动永霖公主登基一事上,可以说是不遗余力,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
刘氏宗亲依然不买账,还想扶持小皇子刘瓒,尤其以先帝的堂兄弟——康亲王为首。
康亲王直言不讳:“先帝立下第二份遗诏之后,转天半夜就驾崩的,很难不让人怀疑,前一天先帝意识是否是清醒的,说不得是受了谁的蛊惑。”
当时,每日在先帝身边伺候的,就是原先的皇后,如今的太后。
而第二份遗诏最大的受益人是皇后的嫡长女永霖公主,虽说小皇子刘瓒即位,皇后也是受益者,但是比起养子来,自是亲女更亲厚些的,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此时的太监总管冯让也是站在小皇子刘瓒一边的,诉说先帝对刘瓒的看重,更言明先帝平日最重礼数。
这话虽没有明说先帝在清醒时,不可能违背祖制,传位于永霖公主,但却又处处暗示给了众人。
最后出场的则是小皇子刘瓒。
这位平时无甚主见,唯唯诺诺的小皇子,一扫往日的怯弱,表现得足够惊艳。
被刘氏宗亲簇拥着,甚至和徐尧等人打起了擂台。
二皇子一派眼见自家声势最弱,激不起什么水花,也不强求什么皇位了,转而投靠了康亲王一派——支持刘瓒即位。
刘瓒继位,也好过皇后、永霖公主即位。
刘瓒不过十二岁,可操作空间极大,待到尘埃落定,再慢慢掌控刘瓒。
姝予就静静看着他们折腾。
三派人马闹得不可开交,互不相让,局面一时僵持。
当晚,老帝师正在书房看书,突然,一阵大风袭来,直接吹灭了手边的烛火,光亮瞬时暗了下来。
老帝师看了看被风吹开的窗户,就着另一支烛火微弱的灯光,走上前,想要关上窗户。
突然,一道黑影投影在窗户上,狐狸的模样。
“啊——”老帝师一声尖叫,跌坐在地,瞪大了双眸看向窗外。
果然,白狐巨大的身影出现在了窗外,它伸出利爪,冲着老帝师而来。
还没到跟前,老帝师被吓晕倒地。
眼看,毛茸茸的利爪就要盖住老帝师的脸——
突然,白狐的身形不受控制地往后退去,直至推到窗户之外,一阵白烟飘来,幻化成人形,姝予随手一挥,窗户完好无损的从外面被关上,老帝师被关在了屋内。
空地上,白狐四肢着地,如临大敌地看着眼前之人。
“又是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非要跟我作对?”
“我要真想跟你作对,你能活到今日?”姝予冷嗤道,“你该不会以为,几年前,你是凭自己本事逃出生天的吧?”
白狐受不了她的嫌弃之意,虽然句句没有骂人,但字字极尽嘲讽之意。
“你到底想怎么样?”
“刘霖本是天下之主,你非要倒行逆施,还问我想怎么样?”姝予顿了下又道,“你要是不知道这个也就罢了,姑且算你无知。可偏偏你是知道的,要不然,你也不会偷偷附身刘霖,吸食她周身的龙气。”
“那又怎样?谁让她龙气不稳,让我有可乘之机。”
“那我打你,你也别有抱怨,谁让你技不如人。”
“你!”白狐气的有些癫狂。
姝予摊开手掌,点点火星悬在掌心,慢慢汇聚。
白狐见状,暗叫不好,又是这个!
它的尾巴之前便是因为这个邪门的火势给烧毁殆尽的。
它不等对方聚集足够火星,先发制人,利爪直冲她面门而去。
姝予手上的火星子聚集的果然慢了,只是,她刚要去格挡那利爪,只见对方突然一个转身,只听卟——一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阵恶臭肆虐得蔓延开来。
——这狐狸精的屁真不是一般的臭!
原本的格挡直接变成了屏住呼吸,掩面遮挡。
等到她驱散了那臭味,狐狸精也溜得没影了。
好一个声东击西,姝予感觉整个鬼身都不好了,被熏臭了。
不过,逃得了和尚逃不得庙。
这白狐没那么容易放弃。
虽然一开始,它确实是冲着徐尧来的,说什么因为放生,所以来报恩,但是,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与它有感情纠葛的,却不是徐尧,而是刘瓒。
前一世如此,这一世,自上次尾巴被烧,元气大伤后,她仓皇而逃,阴错阳差下,又被刘瓒收留,偷偷养在宫中。
这一次,要不是为了让刘瓒顺利登基,她也不会冒着风险,出面除了老帝师和老将军。
这不,她守株待兔就等来这位。
————
第二天,老帝师府邸,就传出老帝师昨晚遭遇不明物体袭击,受了惊吓。
徐尧一派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康亲王一派。
一个说就是你们使坏,谋害老帝师,想阻止永霖公主即位,因为老帝师是先帝书写遗诏的见证人;
另一个极力争辩,他们怎么会干出这么龌龊的事?把他们当什么人了?
还有二皇子派的帮腔:不会是你们贼喊捉贼吧?故意搞出这么大动静,想要陷害康亲王一派?
正吵得不可开交,恰此时,城外传来消息,谭戎大军压近,众人无不骇然。
这个比徐尧突然坚定不移站定永霖公主还骇人!
谭戎手握兵权,多年来,一直求娶永霖公主,娶不到永霖公主,索性多年未娶,这份痴情,天下人皆知。
果然,谭戎也没让这些人失望。
随行大军驻扎屏京城外,自己则单枪匹马,卸下兵器进宫。
等到他匍匐在永霖公主身前,挺直的脊背宁愿在她面前弯折时,那毕恭毕敬,犹如膜拜的姿态,以康亲王为首的刘氏宗亲知道,大势已去。
康亲王再深入思考下,这原本和永霖公主素无交情,甚至外界传言关系不睦的徐尧,关键时刻力挺永霖公主继位;
原本被永霖公主伤透心的谭戎,掌控大军,为爱伤心远走边疆,一到关键时刻,又拉着军队跑了回来……
细思极恐!
这永霖公主怕是早就有了继位的念头,做了万全的准备,而不是等到先帝书写遗诏。
说句好听的,这先帝要是遗诏传位于她,最好;若是没有传位于她,一文一武为首的,都站在她那边,没有遗诏也可以变成有遗诏,这还不是胜利者说了算么?
到了这时候,康亲王也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小皇子刘瓒,而得罪未来的北郑女帝。
识时务者为俊杰。
审时度势的本事,他还是有的。
紧跟谭戎之后,就跪了下来,高呼皇上万岁。
之后是徐尧,老将军等人……
满朝文武皆臣服。
————
尘埃落定。
永霖公主开了女人为帝的先河,半年后,便是大婚,不出意外,自然是谭戎谭将军为皇夫,后宫皆空,两人夫妻情深,传为美谈。
徐尧依然是内阁首辅,只不过永霖公主本就出色,有治国之才,边疆也是固若金汤,他的担子要比前世轻很多。
递上奏折,提请改革,将先帝时,皇朝就有的弊端一一呈上。
和新帝一唱一和,默契十足,简直事半功倍,还能多出不少时间,陪伴妻女,夫复何求?
————
姝予来到皇宫内,一处偏僻的院落,不远处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仙女姐姐,你不要走!”小皇子刘瓒扯着一个少女的衣角,哀求道,“我会加倍努力的,等我长大,我一定把皇位夺回来,然后送给你好么?”
“我要的根本不是皇位。”
“你骗人!你口口声声帮我夺皇位,我愿意,我愿意去和大皇姐抢,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抢过来给你。”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要的,自始至终都不是皇位。”
她要的那个人——她已经去偷偷看过了。
——首辅府邸后院,小女孩在无忧无虑的荡着秋千,女人静静地坐在一旁,推着秋千的男人抬眸,两人的视线正好汇聚在一处,相视一笑,温情而美好。
这也是她想要的结果,幻想成为徐尧的妻,和恩人一生一世一双人,相伴到老。
她想要他全部的爱,难道有错么?
可她打不过那红衣女子,所以,连靠近他都做不到。
人,她得不到,以权压人,她连权势也失去了。
“求你不要走,是我把你捡回来的,也是我救了你,你说你要报答我的,我只求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白狐不为所动。
“仙女姐姐——”
“你闭嘴!”白狐化作的少女刚怒吼一声,转身就看到来人。
依旧一袭红衣似火,骄傲如常。
白狐不自觉的将身子往左侧挡了挡,刚好挡住身后的刘瓒。
“他只是个凡人,你别动他。”
刘瓒兴许也感受到了白狐的害怕,怯怯地看向姝予。
“跟我走吧。”
“好。”白狐几乎没做犹豫,就点头同意了。
它全力以赴,都不曾是她对手,更别提身后还有个小拖油瓶。
它在修炼时,曾吸食不少男人的元气,也害死过不少人,从不曾心软,可是,这一刻,它却犹豫了——算了,就当它临死前,做件好事吧,不拖累这小不点了。
“仙女姐姐——”
刘瓒眼看两人就要离开,又追出来喊道,“我们还会见面么?”
白狐低头,嗤笑了声:“傻小子,我根本不是仙女,忘了我吧。”
就在两人一阵烟雾消失在皇宫内后,姝予直接将它带到了冥界。
“原来你是冥界的人?”白狐突然想到什么,“难怪熄不灭,你是拿地狱之火在烧我吧?我输了倒也不冤。”
“想见他么?”
“谁?”白狐摇摇头,“不想见了,他根本不爱我,也不记得我了,还想杀了我,什么报恩,不过是我自作多情。”
“我说的是刘瓒。”
白狐一愣,随即道:“小屁孩一个,没意思。”
“哦,我还以为,你还想见他的,毕竟人家这么依赖你。”
“你会放我走?”
“不会。”
白狐翻了个白眼,“那你说屁。”
“你的正缘不是徐尧,而是刘瓒。你说徐尧放生,是你的恩人,你想报恩,但是,你被我烧伤,逃窜到御花园的时候,又是谁救的你?刘瓒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们相伴多年,并且,前世今生,不管你做什么,他都相信你。”
没看她错愕的表情,姝予继续道,“你为祸人间,作恶多端,必是要受到惩罚的,你阳寿还未尽,但放你出去,我又不放心,可我现在没时间守着你,索性圈在身边等几年,这几年你好好接受刑罚吧,兴许结束后去投胎,还能遇见他。”
“希望下一世,你不要再认错你的正缘了。”
身后,白狐失魂落魄地被鬼差引领着离开,姝予望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这个世界耽搁太久,她该去下一个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