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霖离开刑部大牢时,刚过未时,阳光照在身上,还有些燥热。
等到狱卒发现徐尧被动了刑,已经奄奄一息,层层通报,刑部官员再急匆匆进宫求见皇帝,禀告此事时,已至酉时,太阳都落山了。
徐尧身为皇帝面前的红人,前阵子,更是在朝堂之上,凭一己之力,对抗丞相魏慈平主和一派,出尽了风头。
大伙原以为会看到徐大人平步青云,指日可待,没曾想,这接二连三的消息,让人猝不及防。
首先,不知道徐大人进了趟宫,怎么就得罪长公主,还害死了长公主身边的大宫女,被皇上人赃并获,当场下狱;
其次,皇上说等长公主苏醒后,再彻查此案,长公主是醒了,可醒来后第一件事,竟是背着皇上,对徐尧动了私刑。
别问他们怎么知道的,这事还有谁不知?
公主说要私下见见徐尧,虽然于法于理都不合,但刑部孙大人也没法,谁让长公主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孩子,他不过就走开一会,没想到徐大人就被公主折磨得只剩一口气了。
孙大人顿觉棘手。
皇上是说将徐尧拿下,关押刑部大牢,可没说要他性命,这人要是莫名其妙死在他这,等到皇上回头,又想起这位徐大人的好来,问他要人,他上哪交人去?
于是,刑部孙大人心急火燎就往皇宫赶,一边赶着去回禀皇上此事,一边遣人去请大夫,怎么都不能让徐尧死在他的地盘上。
这么大的阵仗,孙大人想瞒都瞒不住,又是公主驾到,又是请大夫,又是急匆匆进宫的,人多眼杂,早就被人看了去。
更何况,当时又不是他一人看到徐尧的惨样的,他身边的狱卒都看到了——那衣物由里到外地渗着血呢。
所以,徐尧在刑部大牢被动了刑,命悬一线的消息,还没进得皇宫,就已经在坊间传开了。
姑且不说,魏府上下,如何欢喜,主和派一副胜券在握,幸灾乐祸的模样。
就说皇帝这边听到消息,嘴上急得冒泡。
——永霖,这到底是有多着急,刚醒来,就对徐尧动刑了?
这是爱而不得?
应该是了!
尤其是芳若那丫头也因此丢了性命。
芳若是永霖的大宫女,与她一道长大,从小就伺候着,情谊自是和旁人不同的。
皇帝来回踱着步,心里还在想着——是,他惜才,徐尧乃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若是跟自家宝贝女儿比起来,他自是站在永霖这边的。
可这也不是她动手的理由啊!
杀人讲究方法,永霖这么明晃晃的,不等于告诉所有人,是她动的手么?
要是再传出些流言蜚语,永霖待字闺中,还要不要嫁人了。
况且,与南雁的大战在即,这个节骨眼上,打杀徐尧,等于自砍双臂,他可是主战派的主力。
皇帝召来刘霖,一番询问。
人家淡然自若,承认的痛快——就是动用私刑,打了,也折磨他了,这会儿怕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可谁让徐尧先冤枉自己喜欢他了?还诬陷芳若伤害他妻女,害的芳若为自证清白,撞柱而亡。
她身为芳若的主子,总要替芳若讨回公道的。
皇帝闻言,头皮发麻,“你扪心自问,你真不心悦徐尧?”
刘霖正色道:“当然,我从未心悦徐尧。”
皇帝哑然,不带你这样的!
要不是自个女儿,多少得骂一句:厚颜无耻!
你怎么说得出口的?
——当初是谁当着朕的面,三句不离徐尧,想让朕赐婚的?还说出若是徐尧妻身亡的话,徐尧是否会再娶的话。
皇帝只当女儿是被徐尧那硬脾气给气着了,这会儿死活不承认自己喜欢他了。
“罢罢罢……如今,徐尧怎么样?”
“我不清楚,我离开的时候,尚存一丝气息。”
皇帝:……
皇帝恨铁不成钢,这个女儿是他最中意的,也是最明事理的,怎么就在徐尧这过不去了?想当初,甚至还动过杀了人家原配夫人的念头!
“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你就盯上徐尧?得不到还要毁掉?永霖,不是父皇说你,江山社稷和个人情爱,孰轻孰重,你可知晓?”
“是,这徐尧确实风姿特秀,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最难得的是,还才华横溢,但是——人家心不在你那,你就算强求了,还能指望他给朕好好出谋划策么?”
“徐尧若是这个时候死了,和南雁这仗还打得起来么?我找谁顶替他的位子?怎么打?如何部署?方方面面的衔接,并不是说,推荐个将军上去,就能打胜仗的。”
一旁的皇后听到风声,也来到主殿相劝。
“从现在开始,你哪都不许去!给朕回自己宫里待着去!还有你——皇后!不许替她求情!”
皇帝一声令下,闯了祸的刘霖就被禁了足,只得老实待在宫里。
————
夜色渐浓,刑部大牢内
徐尧已经被安排在了床榻之上,身上斑斑血迹,昏睡着。
关押他的单间里,脚步声来了又去,行色匆匆。
有狱卒的,还有替他诊断的大夫的……
许久,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胸膛,缓缓的,将他满是血迹的里衣解开。
当目光所及之处,那光洁的肌肤,哪来的伤口?手的主人先是一愣,随即想要抽身,却已然来不及。
被姝予附身的徐尧,倏然睁开眼,眼底清明,哪里有一丝困顿。
她一手握住那人的手腕,就这力道,坐起身来。
“徐,徐大人……劳烦您松手,小的是替你上药的药童。”
面前之人,不过十三四岁的光景,少年模样,一身药童打扮。
面容极其普通,属于丢到人群中,都捡不回来那种。
此刻,被姝予握着手腕,他挣脱不开,脸上惶恐不安,“徐,徐大人,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听了师傅的嘱托,前来给您上药的。”
“对了,我师傅就是在您昏迷期间,为您诊断的钱大夫。”
说罢,眼神看向床边地上放着的瓷瓶。
“这是有助伤口迅速愈合的药。”他解释道。
姝予勾了勾唇角,轻声道:“在我这,就没必要装了吧?”
“我等的就是你。”
小药童不解其意:“既然徐大人根本没有受伤,那小的也告退了,回去晚了,又要挨师傅责罚了。”
作势,便将手臂往回撤。
无奈,姝予压根没有放开的意思。
“徐大人——”小药童委屈巴巴。
“是人是妖,我还分得清楚。”姝予目光一凛,手上用力,将其拉至自己身前,直接一手扣住了他的脖颈,“出来!”
小药童眼神中满是恐惧,“徐,徐大人……你想做什么?”
还不出来?
行,你不出来,我就打到你出来为止。
姝予不跟他废话,也不想看他飚演技,这个房间里除了他们两人,再无其他,飚给谁看?
她一手扣住他的脖颈不松手,另一只手呈爪状,虚握着,带着一道白光,冲小药童的脑袋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小药童的身子一软,双眸一闭,失去知觉,整个人失去重心地倒在床榻上。
一团白雾,瞬间自他身上飘出。
姝予立刻松开扣着脖颈的手,揪住时机,冲着那团白雾就是一掌过去。
那白雾也是灵活得很,险险避开,在半空中虚化成一个白狐模样的轮廓。
那白狐可不是普通白狐,先是小小的一只,然后,渐渐变大,最后,那白狐的体型之大,衬的整个牢室都狭窄许多,高度竟能顶着牢室的屋顶,它略显笨拙地扭动了下身躯,摇曳着自己毛茸茸的尾巴,冲着姝予龇牙咧嘴。
看样子,这狐妖吸食了刘霖身上不少帝王之气,修为大增。
一道浑厚的女声仿佛自远处传来,颇具威严。
“你是谁?你不是徐尧!”声音中透着一股急切,“不对,这身体就是徐尧的,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附身在徐尧身上?你把他怎么样了?”
“我想附身谁,就附身谁,怎么?就许你这邪祟为所欲为,不许我有样学样?”姝予耍着无赖。
“徐尧这具身体,我甚是满意,不走了。”
“你敢!”
果然,不出所料,那白狐气得不行,亮出了爪子,冲她拍过来——
才刚刚将毛茸茸的爪子伸过来,姝予眼都不眨下,直接手起刀落,就往下砍。
那挥的不是手,而是砍人的“刀”,白色锋刃划过地面,地砖被生生劈成两半,往两边翘了起。
也幸而白狐眼见形势不对,临时改变主意强行缩回了爪子,如今见此情形,心有余悸之余,还连连后退好几步。
白狐四肢弯曲,严阵以待,一双狐狸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之人,声音中俱是恼怒:“离开徐尧的身体,这是我看中的人!”
这也就是姝予一上身,原本徐尧的意识陷入沉睡。
要不然,她高低得调侃那位未来首辅一下——哟,还挺吃香,虽然永霖公主没看上你,但是狐狸精看上你了。
“巧得很,这身体,我也看中了。先来先得,现在他是我的了。”
“贱人!你这个贱人!”白狐气急,“离开徐尧的身体,否则,我必将你碎尸万段,让你魂飞魄散。”
“呵……小小狐妖,魂飞魄散?吓唬谁呢。”她好歹是有编制的,是正儿八经的冥界公务员配置,就算眼前的狐妖法力强过她,她也不惧。
即便她打不过,还可以摇人。
为非作歹的人又不是她,她是正当执行公务,出现问题,自有上面兜底。
捅破了天,还有整个冥界在后面顶着。
一人一狐,先是在房间里斗法。
白狐身形虽大,给人以压迫感,但是,姝予胜在身形灵活,穿来穿去,白狐连她的衣角都没摸着,反而是挨了她好几掌。
那掌心上带着符印,冒着刺眼的金光,绝非寻常掌力,而白狐也没搞清楚对面站着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根本不敢与之对掌。
只能每次在对方掌力逼近,使劲全力形成光圈去遮挡那符印。
符印触碰到它支撑起来的光圈,双方相互抵触、叫劲,最后,砰的一声在半空中破裂,那金光色的符印继续往它身上招呼来。
再这么下去不行,白狐作势往外跑,姝予紧跟着跑了出去。
在刑部大牢的空地上,一人一狐,斗得不可开交。
到了空地上,总算施展的开了,白狐的战斗力又强了几分。
白狐扫视空荡荡的刑部大狱,就算是戒备森严,也不至于这么大的动静,这会儿,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什么动刑,什么奄奄一息,就是为了诱使它出来。
它眸光沉沉:“你和刘霖一起算计我!”
要不是听闻徐尧性命难保,生怕晚来一步,心上人被打死,它还真不会在修炼时离开。
“你妄想夺她身体,被她看穿,竟还怪她算计你?”姝予反问,又道:“原也不确定这招管不管用,没想到,徐尧这身体还挺好用。”
狐妖怒目圆瞪,“那你又是什么妖,为什么附身徐尧身上?”
“等我将你收服,再告诉你不迟。”
“哼——就凭你?”白狐嗤之以鼻,它身子一抖,层层暖光将其笼罩,里层是淡淡的紫色,仿佛形成了一个保护圈。
姝予凝眉看向那抹紫色,紫气乃祥瑞之气,亦是帝王之气——这就是那白狐从刘霖身上抢来的东西!
姝予单手冲着那紫气而去,不但没有将它吸食,身体竟还被它反弹了出去。
看看站稳,就听对面白狐冷嗤道:“你倒是识货,只是,这龙气可不是你说吸就能吸的。当初,我可是废了好大力气,不动声色地潜伏在刘霖身边,一点一点蚕食,再将之炼化成自己的。”
“狗皇帝身上龙气倒是充足,可惜,正因为充足,我根本近不了身。”
“等我把刘霖身上的龙气悉数炼化成自己的,就能彻底掌控她的身体……”白狐仰着脑袋,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她那长相和身份,我还算满意,才不算辱没了我。”
“到时候,我封徐尧为皇夫,我执掌整个王朝,许他半壁江山,我俩双宿双飞,才子佳人,简直天作之合。”白狐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之中。
冷不丁,对面飘来一句凉凉的话:“白日梦该醒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