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菀最大的优点,估计连霍戚琛都没发现。
那就是逃得够快。
一如当初,发现自己醉酒后,一不小心睡了个陌生人一样惊慌。
霍戚琛刚进去那会,池菀惶惶不可终日,求到阿琛的亲生父亲面前,又被霍礼利用,天真地相信在大庭广众之下,给戚茹施压,最终就会得偿所愿,阿琛就能提前出来。
可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她的预期。
豪门之间的争斗也不是她能想象的。
继戚茹将反抗自己的儿子,送进看守所,拘役六个月后;
她把和她作对的丈夫,也送进监狱,判刑一年;
丈夫的出轨对象,被她逼得像过街老鼠,连夜卷铺盖走人,下落不明;
以前让池菀觉得无比厉害的狠角色任老太太——如今正在医院里等死;
任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被害惨了,多年积蓄一朝被掏空,还无处喊冤。
池菀是真的怕了。
她和一诺,怎么看都不是戚茹那个老巫婆的对手。
那什么侵犯名誉权的事,她现在完全有理由相信,依着戚茹锱铢必较的性格,雷厉风行的手腕,等她收拾完所有人之后,就轮到自己了。
当下,池菀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宁市,回到京市,去找对她毫不嫌弃,待一诺如己出的蒋函求助。
至于一言,说什么想要戚茹把孩子还给她,不过是在媒体面前的说辞。
一言自打出生,反应就比别人慢半拍,痴痴傻傻的模样,让她格外心累,如今,能够摆脱这个孩子,她内心竟然有种隐约的侥幸,肩上的担子轻快了不少。
她有一诺,一诺聪慧懂事,还懂得心疼她。
而蒋函,虽然没有霍戚琛的身份地位,也没有他那么多金,但好歹人家可以确保他们母子衣食无忧,对她百依百顺,极尽宠溺。
当初,要不是她偶然间在报纸上,看到霍戚琛的专访,兴许现在,她已经是蒋太太了。
———
霍家老宅里,姝予等一言睡着了,撩开被子想起身。才发现衣角被被窝里的小手紧紧地握在掌心。
为什么会收留这个孩子?
姝予遵从了原主戚茹的内心。
其实,她大致也能窥得几分真相来。
原主戚茹不但不是那种冷血无情的人,反而她才是最看重家庭和感情的。
她当初嫁给霍礼,有几分爱情在里头,姝予不清楚,但是她知道,戚茹想融入霍家,她想报答霍祥年对她的爱惜和照顾,才答应了霍礼的求婚。
霍祥年死后,她遵从他的遗愿,以孱弱的肩膀苦苦支撑起霍氏——那是她对霍祥年的承诺。
任秋萍为了一己私利,争夺霍氏,暗害了她肚中的孩子,还天天恶言相对,老公霍礼一朝摆脱了霍祥年的约束,原形毕露,宛如脱缰的野马,一发不可收拾,红颜知己满天下。
要不是戚茹意志力强大,怕是早就得了抑郁症。
这样的仇恨,换做任何一个女人,是能宽宏大量,放过任秋萍?还是能放过霍礼?更别提每个月还按时给生活费。
可就这样,这些人还不满足!
戚茹没有报复任秋萍,只是将她赶出霍家老宅,将任家人全部赶出霍氏,因为她记得霍祥年当年的恩情——在戚家父母的葬礼上,凭一人之力,对抗戚家的亲戚们,力护她周全,护戚氏集团周全。
要不是看在霍祥年的面子上,她怎么可能饶过她。
她没有同霍礼离婚,是看在年幼的霍戚琛一次次的哀求上,她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她将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了他身上。
……
就算这样,她还是变成了他们口中冷酷无情的人。
她做的一切毫无意义。
这些年,霍氏在她手上,蒸蒸日上,她放过了任秋萍,她迁就着霍戚琛,维持这个家表面的和睦,她白养着霍礼,她还了霍祥年的恩情……唯一对不起的是那个被流产掉的孩子。
那是一个成型的女孩。
当看到一言身上的伤痕累累,看到她纯净宛如新生儿般的眼神,那一刻,原主戚茹将对女儿的愧疚之情,都倾注在了被虐待的一言身上。
而对一言来说,戚茹何尝不是她的救赎。
姝予放任戚茹的想法,既然她想要那个孩子,想要一个寄托,她成全她就是了。
再说,偌大的霍氏和戚氏,也需要继承人,霍戚琛已经被霍礼和任秋萍带废了,又和戚茹离了心。
若是让他做继承人,不是跟在他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就是为他的恋爱脑买单。
戚氏和霍氏败在他身上是早晚的事。
姝予轻轻把身子往后撤了撤,那软软的小手又本能地跟了上来,小女孩依旧紧闭着双眼,睡得安稳。
睡着的小女孩还寻着温暖源,往她身上黏过来,握着衣角的手确实松开了,现在改成了横在身前,抱着自己。
片刻,她一抬手,灵魂离开了戚茹的身体。
姝予飘在床边,看了眼小女孩和戚茹安静的睡颜,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她转身离开。
当晚,医院病房里,任老太太突然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脚,满脸的不可思议。
她不是中风偏瘫了么?怎么身体感觉前所未有的轻盈?
腰不酸腿不疼,两脚掌一着地,毫无沉重感。
任老太太惊喜万分,完全没想到不合理之处。
她只想着去找戚茹那个贱女人算账,让她识相地赶紧把阿礼弄出来。
任家——她那些没良心的兄弟们,她也不想管了。
竟然趁着她病重期间,为了点钱,大闹病房,还口口声声巴不得她去死,活着也是浪费钱……他们搜遍了她全身,想从她身上找到银行卡,存折什么的东西。
她现在好了,当然得去狠狠教训下娘家兄弟。
要不是有她,还有她儿子,她孙子霍戚琛的帮扶,就凭她那些游手好闲、好逸恶劳的亲兄弟,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做梦去吧。
任秋萍越想越兴奋,跨着轻盈的步伐,恨不得现在就去找那些人算账。
刚走到门口,没出病房,迎面撞上黑长黑长的恐怖指甲,呈现抓手的状态,覆盖她面门而来。
任秋萍躲闪不及,连连后退,直到被那手掌逼到了角落。
姝予一头乌黑的长发,在脑后肆意飞舞,整个人半悬在空中,伸手就往任秋萍面上抓。
她的眼底倒映着任秋萍惊慌失措的模样。
“啊——”
任秋萍的身子被拢在一团红光之下,那红光周围的仿佛火焰一般,生生灼烧着她的身体,痛得她尖叫连连。
她双手抱头,蜷缩成一团,口中不断求饶。
可无论她叫的怎么撕心裂肺,愣是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甚至于半夜值班,护士进病房给她测量体温,她冲着护士不断呼喊,对方完全无视她的求救。
突然,护士的神情慌乱起来,仓促地跑向走廊:“201病房病人突发状况,没有呼吸——”
任秋萍这才后知后觉地转头看向病床——那里有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人,静静地躺着,无声无息,就像死了一样。
不等她反应,姝予掌心中的红光已将她彻底淹没,最后在凄厉的痛苦声中,化作一个小白点,被姝予握在掌心之中。
“无辜婴幼儿也不放过,作孽太多,跟我走吧,十八层地狱等着你。”
——
第二天一早,戚茹在办公室里听到任秋萍昨夜病发身亡的消息,表情微怔。
也是昨晚,那人离开了她的身体,床头放着一张纸条——好好活下去。
“戚董,小霍先生想见你。”
“让他进来吧。”
“他状态不太好,要不,还是别见了?”缪希一点也不想为他去通报,看他的模样,不但没有醒悟,好像还变本加厉了,好像得了被迫害妄想症。
“没事,让他进来吧。”
话音刚落,霍戚琛就闯了进来。
“戚茹,你到底想怎么样?为什么要这么逼我?我放弃霍氏,放弃霍氏的继承权还不行么?我爱池菀!我只要池菀,你为什么非要拆散我们?你到底把池菀弄到哪里去了?你对菀菀做了什么?我恨你!”
很好,现在不但不叫人,还直呼她的名字了,他到底有多憎恨她?
戚茹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原以为自己会难受得无以复加,没想到,真到了这一刻,她竟然有种释然的感觉。
霍戚琛一次次的伤害,亲手斩断了他们之间的母子情谊。
“你一直都是这么霸道,从小到大,从来不顾我的感受!”
“我多么希望我生活在一个普通的家庭,而不是生活在你的掌控之下,任何行为都要受你的摆布,这样的我,浑浑噩噩地活着,跟个傀儡有什么区别?”
缪希担忧地看向戚董,刚要反驳,被冯秦拉住。
戚茹淡然地看着声泪俱下的霍戚琛,他眼底对自己的厌恶,毫不掩饰,拿放弃继承权要挟自己,也不是一次两次。
他似乎从来不会在意,自己的话是不是会伤了一位母亲。
今天,是刚从看守所出来吧,不分青红皂白,一顿无脑输出。
戚茹突然觉得掌心一暖,低头一看。
本来坐在角落的沙发上,安静画画的小不点,不知什么时候,挨了上来。
她主动牵起了她的手,仰着脑袋,睁着一双干净碧澄的明眸,望向自己。
“不疼……他坏。”稚嫩的声音,简短的语句,丝毫不影响戚茹对之理解。
她倏然笑了。
再看向霍戚琛的时候,眼底已经没有一丝伤感,只留下平静。
“好,我成全你。”是该死心了。
没有吵闹,也没有痛心疾首的目光。
霍戚琛闻言,神情一愣,似乎和以往不一样。
“放弃霍氏和戚氏的继承权,去过你所向往的普通人的生活,我成全你。”她反手牵着戚一言的手,起身离开。
霍戚琛则站在原处,看着她的背影离去。
这还是第一次,两人不欢而散后,她没有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反而是她率先离开,独留下自己站在原地。
霍戚琛觉得,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他身边溜走了。
“霍先生,不管你信不信,我还是要替戚董说句公道话——戚董根本没有动池菀,即便是池菀来总部大楼闹事,戚董也没有动她分毫。”缪希终是没忍住。
————
后来,霍戚琛的消息还是不可避免地传进了戚茹的耳朵。
不再是宁市最年轻的企业家,年少有为的继承人,而是在豪门圈子中,被当作一个笑话看待。
霍戚琛没有去找工作,他四处打听池菀的消息。
听说,霍戚琛找到他心爱的女人的时候,见到的是那女人和别的男人亲热的模样,还有那明显的大肚子……
论起感情,人家两人才是真爱。
在池菀和霍戚琛重逢前的六年多里,是那个叫蒋函的饭店小老板不计前嫌,替霍戚琛养女人和儿子。
池菀嫁给了蒋函,霍戚琛成了男小三。
就算他们三人现在并不在宁市,但总有八卦爱好者看热闹,不嫌事大,事无巨细地津津乐道。
最近一次听说,池菀和霍戚琛的亲生儿子池一诺又惹事了。
因为生怕妈妈肚中的孩子抢去他的宠爱,竟然伸手推了亲妈一把,将池菀肚中五个多月,成型的孩子给害死了……
蒋家那位婆婆恨毒了这个拖油瓶,也迁怒池菀,夹在两人中的蒋函里外不是人。
这时候,霍戚琛又来挺身而出,旧情难忘……
三角狗血恋情,外加一个心狠手辣的毒孩子,虐身虐心,堪比韩剧。
戚茹无比庆幸,还好早已对霍戚琛不抱任何期待,要不然,不够被他气的。霍戚琛真是完美继承了他亲生父亲的多情。
戚茹选择默默看戏,外加日常溜娃。
———
霍礼在刑满释放当天,被任家的舅舅们堵在监狱门口要钱。
霍礼知道了任秋萍的死讯,也知道了任家那群人的所作所为,在他妈生命垂危的时候,还在打砸病房,逼他妈拿钱出来。
别说他现在没钱,他就是有钱也不给他们。
正因为这番言论,直接惹怒了他那五大三粗的表弟,拎着他胖揍,还扬言如果他不把他从任家人手中拿的钱还回来,就见一次打一次。
霍礼想去找安娴雅,不得不说,这一点上,霍家父子俩一个德行。
他这些年,在安娴雅身上花了不少钱,他得把钱要回来,这都是她欠他的。
没想到,安娴雅早就逃得无影无踪了。
霍礼找不到安娴雅,又想找前妻戚茹。
但是戚茹身边保镖如云,郑宏身边的练家子压根不等他靠近戚茹,就将人踢飞出去了。
霍礼跟踪一个月,愣是连衣角都没摸着。
在最近一次,霍礼又被任表弟堵在出租屋,后者的拳头毫不留情地落在他脸上之际,他出手了——
任表弟被水果刀刺中心脏,再也没醒过来。
尽管霍礼一再辩称自己是正当防卫,但因防卫过当,还是被送进了监狱,这次的刑期不短,他摆脱了任家那群人的骚扰,但也失去了自由。
兜兜转转,八年过去。
姝予再次来到这里。
一言被教导得很好,虽然还是不太爱说话,但只是不太爱说话,并没有社交沟通障碍。
她被当作霍氏和戚氏的继承人培养,在戚茹的潜移默化下,变得独立而自信,深得同学和老师的喜爱。
虽然已经十四岁了,但生活中还是很依赖戚茹。
而戚茹在这段时间里,大力发展慈善事业,不再像过去那样,做好事不留名了。
该做就得做,做了也不怕人知道。
以霍氏、戚氏为首的企业,在“安老、扶幼、助学、济困”各方面,都有杰出贡献,不止一次被授予“突出贡献奖”。
政府的表彰,受益人的感激,也让社会大众对这位平日里严肃的女强人形象大为改观。
而在这八年里,京市
饭店小老板蒋函迫于家庭压力和男小三的孜孜不倦,终是攒够了失望,放弃了池菀,选择了离婚,而霍戚琛也如愿以偿娶到了池菀。
在这八年里,池一诺不停地惹祸,池菀和霍戚琛则在不停地追在后头擦屁股。
在池一诺刚满十四岁的不久,因为跟人一言不合,一时冲动,往对方脑袋上砸了酒瓶子,不巧,直接把人给砸死了。
池菀不但没劝他自首,还和霍戚琛一起替他隐瞒,想将人送出国。
可他们这些年日子过得拮据,哪里还有偷渡出去的钱,就是途径,他们也没有。
时隔八年,两人再次求到了戚茹面前。
戚茹冷眼看着面前跪着的两人,痛哭流涕,好不可怜,可她却生不出一丝怜悯来。
你们的儿子重要,难道被他砸死的受害人就该白死?
数年前,两人选择了包庇,并且销毁证据,数年后的今天,就不要有任何抱怨。
一切都是自己惯出来的。
因果循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现在可还能逃得过去?他会永远停留在十二岁以下么。
戚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报警。
池菀早就哭晕在一旁,而霍戚琛则仇视地瞪着自己,恨不能将她杀之而后快的模样,戚茹没有半分触动。
看着他身上皱巴巴的衣服,鬓角生出来的小撮白发,眉间深刻的川字纹,还有那沧桑的容貌,比实际年龄老了不止十岁。
等霍戚琛被冯秦拖出去后,戚茹心里只浮现一句:他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了吧。
自始至终,姝予都没有现身,看到戚茹没有受到霍戚琛的影响,她安静地选择了离开。
十五年后,她再来,那时候,她才会带走戚茹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