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目光落到唐浮身上,嘿嘿一笑,“你这小媳妇长得可真标致。”
空云脸上一尴尬,唐浮更是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还是忍住了脾气,客气地笑了笑,“前辈,晚辈是随家师来拜会
的。”
“哦,原来不是你媳妇,是徒弟呀……不早说!”秦追风嘻嘻哈哈地挠了挠后脑勺,完全一副为老不尊的样子。
唐浮心想,这么轻浮,还有这么个大嘴巴,难怪屋里的妇人跟他吵着喊打喊杀。不过他虽其貌不扬,但武功身手确实
不错,能成为师父口中的朋友,应该是有些真本事的人。
这下,唐浮更好奇,他屋里的那位到底是什么样。
秦追风扭头朝屋里喊道:“臭婆娘,空云来了!还带着个小徒弟,你可别再动手,误伤了客人就不好了。”喊完之
后,才伸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让他们师徒二人进去。
空云道长走在前面,唐浮紧随其后。
进屋之后,是一间不大的堂屋,摆设的是竹木家具,简单而清爽。屋里面却没有人,但环顾四周收拾得干净利落,唐
浮肯定这不是男人的功劳。
以前在浮离谷的时候,师娘出门采药,家里就乱成一团,她想帮忙收拾一下,师父还不让,非等着她师娘回来了收
拾。等到师娘回来一边收拾,一边念叨,师父跟在后面假意帮忙,一直呵呵傻笑着。
那画面当时唐浮并不理解,如今回想时,才明白师父对师娘用情至深,只是眼下都只能化作叹息了。
内屋里的布门帘被掀了起来,女主人终于露面。
唐浮眼前一亮,一个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左右的女子,出现在他们面前。
她虽一身粗布,却容貌俏丽又不失优雅,笑容里带着温暖。若是以唐浮前世的经验来判断,这女子模样大气又天生自
带亲和力,像是天生的明星一般。
“好美。”唐浮忍不住脱口而出。
花落玉掩口一笑,“这小妹妹嘴可真甜,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怎么敢跟你比美。”
她的声音也是轻盈温柔,跟刚才在院子里唐浮听到的那骂人泼妇的声音判若两人。
唐浮忍不住露出些微惊讶的表情,边上秦追风似乎看出了唐浮的不解,嘿嘿一笑,“小丫头莫被这婆娘给骗了,当年
她在台上唱戏的时候,说哭就哭,说笑是笑,这会儿子见有客人,便装起温柔贤淑来了。平日里可是……”
花落玉眼睛一斜,瞪着秦追风,方才楚楚动人的笑容立马变成青面獠牙一般,倒真有几分泼妇的凶悍相。
“你说呀,我平日里是个什么样子?”
秦追风立刻就怂了,嘿嘿干笑着,“平日里,那自然也是这么温柔贤淑的,美若天仙,天上有,地下无……”他一开
口,就满嘴胡诌,配上他这副乱七八糟的胡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老色鬼呢。
这两人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不搭。
可是缘分这种事,又岂会是旁人眼里看着顺眼就能做主的呢?
唐浮轻轻微笑着望着他们,心里渐渐觉得也许他们这样小打小闹的,也是恩爱的一种吧。
花落玉赶紧招呼着他们,“哎呀,光顾着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破事,不记得招呼客人。你们先随便坐,我这就去沏
茶。”
空云落座之后,对秦追风打趣道:“上次我见你们的时候,似乎还是你每天巴巴地跟着花姑娘的身后跑呢。”
秦追风不服输地说道,“上次我见你的时候,你后面跟着的也不是这个小姑娘呀。”
唐浮见秦追风不识趣地提起往事,怕师父想起师娘,心里不舒服,有些着急地想引开话题,“秦前辈,你们在此隐居
多久了?”
秦追风立刻否认,“谁说我们是在此隐居,我一日里也常去皇都,耳听八方,眼观四路,不然怎么对得起我这包打听
的名号。”
唐浮暗笑,也是,如此其貌不扬的人,哪怕穿梭在闹市之中,也不会引人注意,去做打探消息的事,正是需要如此一
张平凡而不惹人怀疑的脸。
空云跟秦追风还未切入正题,聊着些闲话,花落玉便提着茶壶过来了。
替他们沏完茶之后,花落玉跟空云眼神交换了一下,便心领神会地让唐浮来厨房帮她下手,准备几个小菜。唐浮察觉
到师父似乎是有意支开自己,但还是乖乖照做了。
跟着花落玉到了厨房之后,唐浮煞有其事地卷起袖子来,帮忙洗菜切菜,倒做得有模有样。
花落玉赞许地说道,“还以为你这样的小姑娘,应该是长在大户人家里,没做过这些活计呢。”唐浮回头微微一
笑,“我跟着师父,在浮离谷里生活了十来年,什么都会一些了。”
花落玉点了点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你师娘现在还好吗?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出
来?”唐浮脸色一暗,叹了口气道,“我师娘前段时间过世了。”
“什么!”花落玉惊讶地有些失态,眉心微微一动,随即才缓和了脸色道,“真是失礼,我只是想不到那样一个人,
居然会在他前面走了。我本来……”
见花落玉欲言又止的样子,唐浮才想起他们俩跟师父都是很久之前就认识了,应该也是知道师父身份或者对师父师娘
的事都有所了解的。
她有几分好奇,当年的师父师娘是否如她印象里那般恩爱。
“花前辈,你能给我讲讲我师父以前的事吗?”她带着几分乖巧的笑容,央求着花落玉。
花落玉望着她,想了想,这些旧话告诉她,也不妨事。反正空云那家伙,二十年前跟如今相较,也没变多少。只不过
回忆往事,总觉得是被提醒着自己已老似的。
在唐浮的几次催促之下,花落玉才开始回忆当年她第一次遇到空云的时候。
说起来,她倒是先认识了秦追风,通过秦追风,才认识了空云。那时,她的身份还只是个戏子,充其量不过是个红角
儿,根本不知道今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还会遇到什么人。
是秦追风说要引荐一位朋友给她,她才见到了空云。
秦追风生的又矮又丑,站在空云身边,简直就是空云的鞍前小厮一般。偏偏两人说话交谈的态度跟眼神相交时的气
势,却又旗鼓相当。空云尊重自己的朋友,以礼相待,风度翩翩,而秦追风不卑不亢的模样也叫她印象深刻。
再次见面时,空云身边就多了一个文静清丽的女子。
而那时秦追风正在疯狂地对自己示好,每日都会变着花样哄自己开心。反观空云跟沐梳的相处方式,就稳了许多,他
们俩在一起时,也不多说话。空云在朋友面前话倒是多一些,但甚少与沐梳说些什么。
沐梳则是永远都一副安静望着空云的模样,能看得出来,这女子眼中的浓浓爱意。
花落玉当着唐浮的面,大方承认,当初她确实是对空云更有好感一些,但是沐梳出现之后,她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
些人注定是属于另一些人的,别人怎么做都没用。
其实师父与朋友相交之道也是十分平淡,并不会常来往。或者说师父骨子里就是十分清冷的人,从不会与人保留过密
的来往,即使是他视作朋友之人。
这一点也许就是师父跟唐浮的相似之处,所以他们才有成为师徒的缘分。
可是就是越是冷静的人,越是爱得深沉,他当初放下一切,跟师娘隐居在浮离谷,恐怕有多少原因是因为师娘的关
系。
唐浮一边听着花落玉讲诉着过去的事,一边在回忆着她记忆里的那两个人。
原来一个人爱另一个人,真的可以比海还深。这样深沉的感情,不会因为时间、空间的变化而发生转移。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却付与生死相隔,情难断,意难平。
唐浮忽然想起当时跟师父谈论起师娘的死讯,她想知道师父打算如何去报仇时,师父眼底的光泽,如幽泓一般,看似
平静,却波澜暗涌。
是他对师娘的爱意,将仇恨层层包裹。到最后,报不报仇,其实都不重要,都不会影响那个人在心里的位置。
也许一般人很难理解这种感情。正如一般人站在海边,不理解潮水涨退,不知道它为何而澎湃,也不知道它为何而平
静。
几道小菜做好之后,唐浮跟花落玉一起端出去。
她看到师父跟秦追风也说得差不多,开始在聊旁的事情。
唐浮心里暗笑,师父虽明着带自己出来一起追查失踪的小郡主,却故意不让自己听到关键的线索,还是不想自己去犯
险。他打趣炎千释把自己护得紧,他自己不也一样总是看自己还好似当年五岁的小女孩,得不到家人的庇护,在伤痛中无
助却不知哀求。
虽是好笑,但又有几分感动。
她坐到师父边上,替师父布着菜,一边凑到他边上小声说道:“接下来师父要去哪里追查,休想甩掉我。”空云微微
一愣,侧头看她一眼,才不禁失笑。
***
皇都宫城中,宝华法殿内。
道童来报,“师祖,清修师叔快不行了,他想见一见师祖。”
尹子虚放下古典的卷册,清修重伤,他本以为他早该断气了,没想到居然挺到现在。他提步移驾去了清修的厢房,房
门在身后关上。
“清修,为师来看你了。”尹子虚站在床边,望着躺在床上的清修。
他身形瘦小了一圈,少了一只胳膊,还有几处尚未恢复的外伤,奄奄一息,吊着最后一口气。听到尹子虚的声音,他
才缓缓睁开眼睛,努力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似的。
尹子虚伸手示意,让他躺着就好,不必起来行礼了。
说来,清修也跟在自己身边有二十几年时间了,是他亲收徒弟且命名清字辈当中的最后一人。
“师尊……师尊……徒儿还不想死……”清修开口,声音颤抖着,是对死亡的恐惧,让他陷入有些不能自控的境界。在
生命临近尾声时,他自己已经察觉到了,趁着最后回光返照的这点气力,他想抓住最后的机会,拼上一拼。
尹子虚语气平静地应着,“我知道。”
说着,他伸手扶着清修的肩头,“生死有命,你安心去吧。”
清修是个孤儿,自小就在七星观里跟着自己修行,后来他搬入宫里常住时,清修也跟着一起过来。那时一起的还有清
宣,那个糊里糊涂死掉的清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