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进虽然院试得中,但名次相对一般,再加上他主持创办《青年诗刊》一事,不幸得罪了顺天府学训导张有为,如此一来,他自然进入不了顺天府学就读,只能做一个宛平县学的普通生员了。
宛平县学在大周朝的官方教育体系之中,属于最末等,明显不能和享誉国内的顺天府学相提并论。
但话说回来,渣渣学校也有渣渣学校的好处,那就是考勤形同虚设,管理较为松散。
宛平县学教谕董晟,三十多年前,以不到二十岁的年龄,便高中顺天府乡试第三名,是当时年轻士人心目中的明日之星,一时之间,不知道有多少人向他奉承谄媚,趋炎附势者更是不知凡几。
董晟个人更是自信满满,以高中状元为生平志向,扬言天下之大,文采风流者舍他其谁?
奈何此后,他在科场上高开低走,此后连续多次参加会试,却都名落孙山,成为了大周朝士林之中私底下所流传的一个笑料。
灰心丧气之下,董晟便报名参加了吏部铨选,依托某一位乡试同年的关系,捞到了一个宛平县学教谕的职务,好歹也是入了品级的官吏,聊以自慰罢了。
董晟已年过五十,又不是进士出身,仕途上已无太大追求。
他向往逍遥长生、阴阳互补之道,仅家中美妾便有十余名,外头的相好也有一些,在宛平县学教谕这个职位上,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不要说面向县学生员,定期开讲了,就连属于他分内之事的地方祭祀以及对本地秀才的定期考试,董晟也都基本上托付给了县学训导袁天长来处理,他自己则躲在一边,乐得逍遥自在。
上行下效,袁天长也跟着浑水摸鱼,心思不在讲学上面,他貌似开了一家茶叶铺,依靠这爿小店养家糊口。
因此,周进虽然是宛平县学生员,但无需每日前去参加功课,只需要每隔十天半月,偶尔在县学中露一次面,便算是县学老师们眼中勤奋好学的好学生了。
这也是为何当初,胡永作为县学童生,要转学到贾氏义学的重要原因。
贾氏义学虽然只有一个老师贾代儒,学不到多少科考知识,但他在宛平县学,则是完全学不到科考知识啊。
宛平县学的松散管理,给周进留下了充裕的时间,让他可以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比如说,《青年诗刊》(第三辑)的编务工作,又比如说,给好朋友胡永做伴郎,帮他操办婚事。
胡永家境贫寒,家中又只有父子俩人,虽然也聘请了一些街坊邻居前来帮忙,但婚事还是太过于冷清了一些,别的不说,连前去接亲的队伍都凑不齐。
要是人数太少了,怕是男方会被人看不起啊。
周进便做主,让蜂窝煤制造场的方明、方曲、刘能、石坚四人歇息一天,帮着胡永接亲,以便壮大声势,免得被女方小瞧了去。
方昆作为蜂窝煤制造场的施工主管,需要留在现场接洽、调度,像这种免费吃席的好机会,他便没有时间参与了。
即便是周进让他去,他也不好意思去,毕竟他的工价银,在所有同伴们中间属于头一份,每月可以拿到二两银子,这在北平城里的普通人中间,已经算是一份不错的收入了。
这也是他婚事顺利的一大原因。
现在方昆已经说定了一门婚事,女方是兴隆街上潘屠户家里的幺女儿,外貌虽不标致,倒还白净,些微亦有些动人处。
当初男女双方看亲时,方昆曾见过这个姑娘一面,对她十分中意。
两家约好今年冬月里就过门成亲,好日子已然就在眼前了。
饮水思源,现在的方昆对周进感恩戴德,俯首听命,对于周进的安排,更是言听计从。
不过方昆也私下里叮嘱方明等人,到时候务必从酒席上偷半只烧鸡和一碗卤肉回来,要不然到时候饶不了他们四个。
方明、方曲等人嘿嘿一笑。
轻轻松松一天,不干活也不影响月底拿钱,还有免费的一顿酒肉可吃,诸人自然是乐意的。
他们跟在那个雇来接新娘子的小轿后头,摇头晃脑,哼着小曲,好不快活。
与此同时,周进也请来自己的便宜岳父方掌柜,让他前来帮一天工,协助胡伯庸、胡永父子俩安排新婚酒宴。
因为周进能从韩奇手中拿到低价散煤的缘故,蜂窝煤制造场的生意还可以勉强维持。
方掌柜负责外出接洽生意,拉拢客户,虽然辛苦,但有一定提成。
刘掌柜负责记账、盘点、跟单,不用外出看人脸色,也不曾经历风吹雨打,但事情繁琐。
二人分工合作,将蜂窝煤制造场打理得紧紧有条。
但方掌柜仍然忧心忡忡。
不是说蜂窝煤制造场不赚钱,赚钱是肯定能赚钱的。
但赚得钱太少,养活的人又太多,问题便出来了。
蜂窝煤制造场现有两名掌柜,年薪各三十两银子。
施工主管一名,也就是方昆,工价银每月二两银子,全年计二十四两银子。
普通雇工七人,包括方掌柜的儿子方明、方曲,刘掌柜的儿子刘能,桃花巷里长石大伯的侄子石坚、石强,以及同心堂新晋郎中田七的堂弟田十二、田十三,平均每人每月可拿到一两五钱银子。
扣除原料成本、工具折旧,再减去薪酬开支,周进名下的这个蜂窝煤制造场,预估年均利润只有七八十两银子了。
这值得些什么?
周进还不如将名下这两家商铺租出去,虽然租金收入少一点,但能节省多少时间和精力啊?
敢情周进忙活一年,还在韩奇那里用去了不少人情,就是为了养活方掌柜、刘掌柜一家,养活石坚、石强、田十二、田十三这些人不成?
但心底里这些困惑,方掌柜也只是私下来揣测一番,还不敢拿出来和周进当面探讨。
他也生怕周进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之后,便甩手不干了,方掌柜一家岂不是又要衣食无着了?
去年下半年,家中收入不错,方媛嫁给周进做小,拿到了三十两银子的彩礼,方掌柜的半年薪酬又是二十两,再加上采购散煤时拿到的提成和方昆、方明、方霞、方靖的工价银,一下子得到了约莫六十两银子的收入,让全家人喜出望外。
方掌柜没有把这笔银子藏起来,而是在荣国府后街小巷中,购得了一套简单的一进三合院。
这套房子三正两耳,共五间,东西厢房各两间,东西厢房南侧还各有耳房一间。
方掌柜夫妇俩住在正房,三个儿子方昆、方明、方曲住在厢房,还有一间厢房,供女儿们回来时居住。
最小的儿子方靖已卖给周进做书童,吃住都在周进那里,以后婚配生育,也都由周进这个主人家负责。
方掌柜的大女儿方玲已嫁给刘能为妻,二女儿方霞又在周进家中帮佣,包吃包住,小女儿方媛则给周进做姨娘,平常也都不住在家里了。
方掌柜觉得自己的日子越过越好,大儿子方昆也即将成婚,他比谁都不希望蜂窝煤制造场倒掉啊。
方掌柜绝对没有想到,周进兴办蜂窝煤制造场,还真是为了养活方掌柜、刘掌柜一家,养活石坚、石强、田十二、田十三这些人。
只有让这些人都仰仗自己而活,他才能指派、吩咐这些人做事,让他们往东,便不能往西,逐渐培植自己的实力。
当遇到事情时,也才能依仗这些人挺身而出。
一行人热热闹闹,兴冲冲地来到桃花巷中,走到王静家门前,却不料被人给堵住了。
“有意思啊,这么多人拦亲?”方明、方曲最喜欢这种场合,两人跑步向前,作势就要往里冲。
对方却不让他们俩进去,而是拼命拦阻。
双方你推我搡,很快导致冲突升级,就差点动刀子了。
“有你们这么拦亲的吗?这么下死力气揍人,差点把我的头都给打破了。”方曲委屈地说道。
他不过是想早一些冲进院内,抢先坐上酒席吃肉喝酒,能有什么错?
结果却遭到了对方一顿暴打,他找谁说理去啊?
“什么拦亲不拦亲,我们谁都拦。”对方口气蛮横地说道。
“你们是谁?凭什么拦住我们?”石坚发现情况不对,连忙冲上前去。
他是桃花巷里长石大伯的堂侄,以前来到桃花巷,可以说是想来想来,想走就走,是谁吃了豹子胆,竟然敢拦他?
石坚倒要好好地瞧一瞧,到底是谁敢在桃花巷闹事,真以为他堂叔石钢手下的兵丁们是吃素的?
“我是永利赌场的雷老五,我不是要拦你们,我们是要拦着王三一家人,在赌场欠账没有结清之前,不允许他们家有人出门,与你们可没有关系。”对方为首者是一个中年人,他看见石坚长得牛高马大,身后又跟着胡永、周进、谢希平、刘能等不少人,大多文质彬彬,气质不俗,也不想凭空得罪他,便出言解释道。
雷老五在江湖上混了数十年,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他对这一点认识很深,在永利赌场这帮人中间,也活得较为长久。
许多他的后辈年轻人都被乱刀砍死了,但他还一直活得好好的,家中尚有一个糟糠之妻,一房小妾,以及两男一女共三个尚未成年的孩子。
雷老五坚信苟是王道,小日子过得滋润极了。
“这这这……”石坚有些犹豫了。
永利赌场的名头,他也听过,如非出于必要,他也不想得罪人家呀。
更为重要的是,说到底,他只是男方这边请来的接亲人员,可现如今却是女方这边出了事,他这到底要不要出手帮忙,也轮不到他来做决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