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戛止,一群人簇拥着一个人步入堂内。
闻人怀闻声望去,来人是一名秀美俊俏的少年郎,不由轻声嘀咕道:“是他!”正是早晨那位趾高气扬的脚踩车顶恣意奚落仇洪的少年郎。他从当时的场面就推断出这位少年的来头不小,可听了刚才那句话,似乎还是低估了。
少年郎也注意到了座位靠外的闻人怀,呼吸之间眼中闪过意外、羞涩、鄙夷等多种细微情绪。意外是因为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遇上;鄙夷是因为对方成了严世蕃的座上宾,憎屋及乌,他看严世蕃向来就不顺眼,倒不是脾性不对付或以前有过节,纯属以貌取人,仅以长相而论,赵文华约莫是世上之人的平均值,闻人怀、冯天羽等是属于有卓越贡献级别的,而严世蕃则是严重拖后腿级别的;至于羞涩……
严世蕃当众受了呼斥,不怒反笑,虽然他笑与不笑都一样不美观,但表现出的笑容既不过分谄媚,也不过分硬气,气息平稳,恰到好处,颇有几分不卑不亢的气度,恭行大礼,洪亮唱声道:“微臣严世蕃,拜见公主殿下!不知公主驾临,有失远迎,望请恕罪!”说话间,余光暗暗瞟视满面惊愕的闻人怀。
少年不是少年,而是比亲生女儿还要得宠的安旭公主朱福婵。
在场其余众人不管先前识不识得朱福婵,现在都知道了她的身份,于参差不齐中或自然恭顺、或小心谨慎、或生硬敷衍地表示了各自的礼数。
仇鸾膝下子嗣众多,夭折了三个,还有五子四女,其中最得他宠爱的是幺子,最不成器的还是幺子。他之所以宠爱幺子是因为在活着的一众儿子中只有这个幺子是嫡出的,之所以不成器很大原因是宠溺过甚、教导无方。仇鸾有意让嫡子在将来承袭他的爵位,但仇洪显然没有支撑起整个家族的能力,所以需要找一个牢固的靠山。于是仇鸾就把主意打到了朱福婵身上,向朱厚熜上奏为幺子求娶这位最得宠的公主。仇鸾的这手算盘打得是极好的,此事若是成了,不管是眼下还是将来,对他们仇家都有莫大的好处。
朱厚熜收到奏请后,并不急于表态,他很清楚仇鸾的用意,不认为仇家亦或仇洪本人堪为良配,无意与之结亲。但仇鸾好歹也是镇守边关的大将,又有爵位傍身,直截了当的回绝是不合适的。而朱福婵方面,都不需要他刻意放风怂恿,很快就得到了这个消息,天不亮就带着一帮人火急火燎地闯入了咸宁侯府,却扑了个空,仇洪在外眠花宿柳,彻夜未归。守株待兔本是最省力的法子,不过这不符合她急吼吼的行事风格,于是带人外出寻找,然后就有了闹事中的那场闹剧。接着是一路追赶到城外,绕了一大圈来到东楼附近也没找着,肝火大动却又无可奈何。自打记事起,她就是个横行无忌的主,从来都受不得气,一旦有气必要宣泄,此行东楼,只为发泄而来。
跟随朱福婵的一干侍从皆是精挑细选出的能干人,真要找出仇洪本不是难事,而且在闹事中就不会让人逃脱,这一切都是得了朱厚熜的暗中授意。朱厚熜太了解朱福婵的脾性了,只要没找到仇洪,就无法彻底解气,只要没解气,就不会罢休,三天两头去找麻烦,仇洪又是个没什么忍耐力的人,时间一长必然挨不住了,他挨不住了,他老子只能妥协,主动收回奏请,朱厚熜便可趁机宽慰几句,再指定一门旁的不失体面的亲事,委婉回绝的同时也保全了仇鸾的颜面。
朱福婵想找严世蕃发泄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严世蕃看似对她恭敬顺从,却从来没真正吃过亏,倒是她吃了不少尚不自知的暗亏。
经过短暂的情绪波动后,朱福婵恢复飞扬神采,端着高人一等的姿态环看全场,道:“都免礼吧。”
“谢公主殿下!”严世蕃并不急于起身,对仆役吩咐道:“快为公主殿下和这几位大人另外再置备两桌酒席!”然后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子。
一众仆役应声得命,行事高效麻利周到。
严世蕃亲自引着朱福婵等人落座,道:“微臣实在不知公主殿下今日会大驾光临,无甚准备,仓促间礼数欠周,公主殿下乃万金之躯,若有不妥之处,公主殿下尽管责备!”
朱福婵本就是找晦气、泄私愤而来,肆无忌惮的鸡蛋里挑骨头,一会儿嫌弃桌椅不干净,一会儿指摘酒菜不美味,一会儿责怪室内太冷了,一会儿训斥炭火太熏人……严世蕃一直保持着不急不躁、笑面不改、有责必改,温顺乖巧的像只小绵羊。他当然不会一味的装乖卖巧,温吞恭顺结合守导并用,始终不给朱福婵真正发飙的藉口,恰到好处地加入几句调节气氛的笑话,逗得朱福婵咯咯欢笑,不知不觉中怒气便淡化了。
忙活了好一阵终于稳住了朱福婵,严世蕃暗暗松了口气,端着酒盏来到酆于、贝七华等人所在的桌前,道:“仁姑娘,你我相识相交多年,你却还是头一遭来东楼,是本公子失礼了,这便自罚一杯!”
“不可、不可!”贝七华盈盈起身,“公子屡次三番盛情相邀,妾身却因琐事羁绊,脱不得身,大大驳了公子的美意,该是妾身自罚一杯才是。”
“世上岂有让贵客罚酒的道理?更没有让美人罚酒的道理!”
“听严公子说话,总让人如沐春风。”
“哈哈哈!对着仁姑娘的芳容,便是白水,也能品出香醇清冽,真可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仁姑娘胸襟宽广,不愧为女中先生……”提到“胸”字时,严世蕃故意拖了个长音,直视贝七华胸口,“这样吧,咱们谁也不罚酒,本公子敬仁姑娘一杯,招待不周,切莫介怀!”
“公子这是哪的话?公子盛情款待,妾身感谢尚且不及,如何还能够介怀?”贝七华双手捧盏,向前平推,碰而未碰之际收回酒盏,螓首微抬,香唇轻启,柔顺自然,毫不做作,恍若画中走出的仙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