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叔叔来了,请坐。”郭房语调平淡、神情冷漠,全然不同以往的殷勤恭敬。他自己也吓了一跳,怎么会这样?之前他偷偷练习过很多次,特意择出了其中的几个要点,尽可能使自己在面对黄绾的时候保持以前的态度。真当到了实际中,才发现伪装心意是那么的难。吩咐道:“快上茶!”想以此作掩饰,其实茶水已经端到了黄绾面前,就差放到茶几上。家仆们深知黄绾与家主的关系,早就养成了不用吩咐就上茶的习惯。几十年来,大部分家仆换了一茬又一茬,连府邸都换了几座,而这个习惯从未变过。郭房此举反倒显得多余,有些弄巧成拙了。
这么明显的异状黄绾自然是察觉出了,也不多想,直接关切问道:“贤侄今日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黄叔叔多心了,小侄方才有些走神了。”郭房生硬一笑,当即转过话题,“不知黄叔叔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噢,差点忘了正事。”黄绾从怀中取出一道文书和一枚令牌,“我托了些关系,贤侄可在今日未时到诏狱去探望郭兄。”
“有劳黄叔叔。”郭房伸手接过。
黄、郭二人都属于那种无甚城府、不好心机的人,脾性相投,素来亲近,无话不谈,尤其是这一年多来,更是有了如同父子般的感情。郭房却突然在一夜之间跟换了个人似的,黄绾深感莫名,连着问了几个问题,不得其要,均被敷衍相待,颇为失落,原本蹭饭的念头也打消了,闷闷离去。
郭房感念黄绾的好,又抹不开心中的疙瘩,十分矛盾,装假作伪不是他的强项,摆不出没事人的姿态,好几次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
黄绾走了,郭房怒了,将茶杯重摔在地,碎片四溅。黄绾很气闷,郭房更难受,父子般的情谊出现了裂痕,明明就有修复的机会,却怎么也找不到入手的地方,心里充斥着歉疚、后悔、怀疑、信任、莫名……多种相互矛盾的情绪,经过一通激励地倾轧后,化作一团磅礴的邪火。
半晌,郭房的怒气淡化了,理智重回主导地位,但内心的矛盾依然还在,想要追上去,又不想追上去,一阵踌躇后,突发奇想,道:“郭敬。”一名三十出头的精壮男子恭敬上前,此人是郭房的亲信随从,问道:“公子有何吩咐?”郭房张了张嘴,奇想来得快去得也快,摆手道:“算了。”他本是想让郭敬去暗中跟随监视黄绾,很快又意识到黄绾武功卓绝,寻常人如何能跟踪得了他,若被发现,徒增尴尬,只好作罢。之所以想要跟踪监视,只是为了证明黄绾还是以前那个受他敬重、值得信任的“黄叔叔”。
咔嚓一声,伴随着刺耳的金铁摩擦声,乌黑庞大的铁门徐徐展开,跨过这道门就是另一个世界。一大团包罗杂驳的刺鼻恶臭扑面而来,有霉味、腐烂味、血腥味、屎尿味……郭房早有准备,将一只内里装填遮味香料的小布包紧紧捂在口鼻之上。
隆隆声中,厚重的石门缓缓开启,恶臭变得愈发浓烈,香料也无法尽数遮盖,已能清楚地听到各种惨叫声、喝骂声、击打声……郭房的心突突急跳。
一串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后,第三道门开启了,出现一条向下延伸的宽阔长阶,两侧石壁上有序地按嵌着成排火把,火焰跳动,嗞嗞声声。在郭房看来,火把上的火焰代表的不是光明,更像是一张张勾魂摄魄的鬼面。长阶的尽头吹来一阵阴风,火焰摇摆,鬼面扭曲,郭房感觉自己周身皮肉好似被分割成了几个部分,局部是麻木,局部是颤抖,四肢冰凉,直冒冷汗,然这还只是入口。
锦衣卫总旗蒋一鸣,年约三十,形貌无奇,浑身上下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一身黑色锦绣服,抬手作请道:“郭大人,请随卑职来。”蒋一鸣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郭勋得势时,他曾受过郭房的恩惠,于是在郭勋入狱期间,他用自己有限的权责尽可能地给予郭氏父子最大的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