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城以后,老朱便派出锦衣卫到全国各地,查查还有没有类似的情况,这种情况多不多。
结果单凤阳县,自洪武元年到洪武十五年被族里村里打死打残,就达三十四例,这还是有记载的。
还有被逼自尽的、告状无门的、往上告半路被抓回去的,有的甚至都没有走出自家的村口。
还有官员和村子里的恶霸,同流合污去捉去告状的,抓回去直接安个罪名关进牢狱之中至今未释的。
数不胜数,触目惊心!
“啪!”
老朱就算是早有心理准备,可其中的黑暗也早超出了他的心理预期,他把查来的东西摔了个满地。
“这些个混账东西,他们到底把我大明的律法当什么东西,他们又把老百姓当什么东西?”
他以为他们村儿的某些就够可恶,原来是没见过更可恶的,至少他们村儿的财主没弄出过人命来。
甚至,刘继祖刘财主,还免费给了他爹娘一块儿坟地,否则爹娘就该死无葬身之地了。
老朱继续看下去以后,才发现问题远远不止这些。
凤阳百姓确实没有因为自己的关照过得好,反而越发辛苦。
因为要应征给官老爷修房子,所以他们没时间给自己种地,凤阳境内的粮食大多都是从别处买来。
为什么不种地出去给人修房子呢,他们可以不去啊。
因为若是老百姓不肯去应征做工,他们的村长族长财主,便会出现强行买人田地的行为。
因此没有了田和地,百姓才会为了糊口去修房子。
如此官老爷的房子有人修,地主乡绅又用低廉的价格买了地,两拨人马都得到了天大的好处。
等以后不需要百姓修房子了,百姓就得回村里租他们的地用,如此一来他们什么都不用干就能得到租金或粮食。
虽然老朱早下令不让随便买卖土地,可谁听你的呢,皇帝说皇帝的,他们干他们的就行。
所以老百姓只能通过做工得的禄钱,去买粮食回家煮,可禄钱低微,粮食却比别处的要贵些。
所以百姓不但没有好过,反而还不如从前的日子了。
若是做工慢了一些,说不定还会挨上一顿毒打。
老朱看着手中血淋淋的奏报,整个人都要崩溃了,他扭了扭脖子,对着门外的云奇吼道。
“让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那帮光吃饭不干活的官儿都给咱滚过来,滚过来好好给咱解释解释!!!”
怪不得那些个老百姓,言语间对自己这个朱皇帝这么失望,你说这特娘的能不失望吗?
家乡出了个皇帝不说变多好,你最起码要能保持原样吧,可你居然让家乡老百姓越变越差。
老百姓能不失望吗?
他当皇帝的如此兢兢业业,下面的官员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是当他朱元璋好哄吗?
顾晨可不知道老朱发大火,他此时正在凤阳县给前几任官擦屁股,这几日头发是一把一把地掉啊。
“怪不得人说:劝人当乞丐也别劝人学律法呢。”
“这活可真不是人干的,还是和尚最合适干这事儿。”
因为和尚本没有头发,不必为了掉头发而感到焦虑。
徐安坐在桌案下面的临时办公桌上,看着顾大人嘀嘀咕咕的,实在不明白他怎么是这样什的?
谁家二品大员是这个样子的,这办公翘着二郎腿不说。
还自言自语的,反正和他想象中的顾大人不一样。
他想象中这位年轻的左都御史应该是老练稳重,并且不苟一笑的才对,可咋有点搞笑呢?
“你老偷看我作甚?”顾晨头也不知道就知他在看自己,玩笑道:“徐大人这是有龙阳之好?”
徐安倒也是个硬骨头,至死也没有承认朱棣的政权,是个刚直之人,怪不得老朱挑他来凤阳。
可惜这家伙能力还是有限,为民做主的同时还有诸多考虑,只能说这官儿当得平平无奇吧。
“顾大人说笑了。”徐安脸色一黑,然后便尴尬地解释道:“顾大人年轻有为,下官有些感慨罢了。”
“下官不该偷看顾大人,下官失礼了。”
洪武十三年他任凤阳知府时,顾晨还在庄浪那个苦地方种地呢,如今人家都是左都御史了。
“徐大人也不错啊。”顾晨放下案卷,看着他笑道:“陛下对凤阳感情深厚,让徐大人任凤阳知府,这是对咱们臣工的最大信任。”
话说,老朱怎么如此信任自己,居然让自己处理凤阳的积案,他还以为老朱会亲自干呢。
毕竟他在凤阳的民望早已跌入谷底,若老朱亲自坐镇处理这些事,那对他的民望可是有大好处的。
“是,唉,下官辜负陛下所望,下官实在惭愧得很。”
徐安既不安又羞愧,他怕事后皇帝会找自己算总账,又真心觉得辜负当初皇帝对自己的期望。
“听说顾大人是寒门出身,想必也明白下官的难处。”
“在未功成名就之前,咱们不都是听村长族长安排的么?”
很多时候不是他不为民做主,是受害人的宗族耆老们不愿让官多管事,而且还要告状人要继续在村里生活下去,若是撕破脸皮对大家也不好。
考虑来考虑去,这事情自然而然就给耽搁了呗。
顾晨点点头,族里的学堂肯定要族长点头说话,族里的孩子才能去,否则寒门子哪里有机会读书?
不过那会儿顾家还没有族学,自然也扯不上听话了,族与族不一样,村与村也不一样嘛。
“正是理解,所以陛下并未为难你。”顾晨看着徐安的眼睛,认真道:“你以后只需记得一件事,咱们当官是为天下百姓做主的。”
“凡是来告状的必须受理,而且桩桩件件必须要按律法判,不可因为旁的因素不管不问就行。”
蔡文林被查处是因为他收了贿赂,和当地士绅强行霸占了百姓的土地,又对百姓丢命的事儿不闻不问。
他对老朱的老乡这般,所以一个凌迟处死肯定是跑不了,而徐安只不过是把难啃的骨头留了下来。
嗯,老朱其实还是讲道理的,并没有牵连太广。
当然了,可能也是因为如今人员不够用的原因吧,等到下次科举,可能老朱还会磨磨刀。
见徐安点了头,顾晨又继续埋头这些被搁置的复杂案件,心里头嘟囔着早知道就让皇帝带老詹一起来。
老詹应该很乐意办这些事儿!
他不知道的事,老詹如今跪在奉天殿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因为凤阳是归老詹手下人负责的。
这不,揽权太甚,反噬到他自己的身上来了。
“你是干什么吃的?”老朱叉着腰指着他的脑袋骂,龙涎不停地喷在他官帽上:“咱有没有同你说过,凤阳是中都,是重中之重。”
“你手底下的御史是干什么吃的?你又是干什么吃的?这事儿为什么不上奏疏弹劾?”
“为什么???”
想起严大立埋怨自己,说为何朱皇帝不想着乡亲们,他就恨不得把满朝的官儿都给砍了。
好在他还有些理智在,若是都砍完了可就没人用了。
詹徽解释道:“陛下,这种情况每个地方都是有的,想必是监察御史觉得没有必要管吧。”
这些事儿若真要追究起来,那得多少事儿啊?
“死人了、地被抢了、老百姓都被冤枉死了还没有必要,那什么才是有必要管的儿?”
“来来来,你给咱说清楚,你们监察御史都管什么事儿?咱要你们是来干什么使的?”
詹徽知道老朱这是在气头上,干脆放弃和老朱争论。
“陛下,臣知错,臣回去便告知他们今后不仅要查县衙府衙,定期也要去村里访查。”
老詹觉得自己的命真苦,刚过年就被皇帝找一脑门子官司,啥坏事也没干就天降一口锅正中他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