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频频出牢时,小绮已经命归黄泉了,死前她曾托付花频频一件事。她说:“我想和瘦子合葬,你出去后去郊外或山上寻个清静的地方,挖个坑,埋点土,再插根木棍,上面一定要写上我和瘦子的名字!”
本来她还想找点自己的东西或瘦子的东西埋坑里,结果翻遍了牢房才发现自己一无所有,又不能让花频频揪把稻草出去,遂作罢。
相识一场,虽说地点特殊了些,但她俩也算同过患难了,花频频断没有拒绝的道理,为此她一出来,就让人去棺材铺订了一口现成的大棺材,正琢磨什么时候去办这事,心里惦记着,做梦就梦见了,瘦子还吊儿郎当问她:“姑娘啊,我和小绮什么时候有个窝啊!”
看来这事还挺急的,又见裴公子一脸不悦得发问,她遂全说了出来,还问了问怎么做合适。
裴公子听罢,掩唇干咳两声,“原来是牢里结识的朋友啊,嗯,寻块地也不难,郊外不是有块公共墓地么?那地方还成。”
京城郊外划出来的有块公共墓地,埋葬的多是无亲无故的死者,瘦子父母早逝,别的亲戚早和他断了联系,小绮又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把两人合葬在那也算合适,花频频遂点了点头:“那我等会去瞧瞧,不能再拖了。”万一瘦子再在她梦里哭诉,她可受不了。
“成,等热气退了,天凉快些,我陪你去瞧瞧。”他推开门,唤门边侯着的丫鬟去打盆凉水来,又转身道:“那棺材可做好了?雠”
“直接订的现成的,随时可以用。”花频频回,又觉疑惑:“你还不去翰林院?好歹拿着俸禄,不去干事真的好吗?”她已经对他的工作态度无语了。
“无碍,比起工作,我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他答得含糊,花频频虽不赞成,但也没多想。
丫鬟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便端来了一盆凉水,还配有毛巾。裴公子在门口接过,回身用脚关门。
准备服侍的丫鬟已经迈进来了一只脚,门一关,她就卡住了,她怔住,“公子?”
“你卡住她腿了,快开门。”花频频瞥见,忙喊。裴公子当即失笑,将水盆搁好,打发丫鬟在门口侯着,转头喊她:“下来洗脸,瞧你迷糊的。”
他走过去,弯腰要给花频频穿鞋,花频频愣住,须臾,忙缩回脚,滚到凉榻里面,“别,别这样。”她脸有点红,实在是裴公子的举动过于亲密了。
裴公子也知道自己又唐突了,遂往后退了几步,“穿好鞋,过来洗脸。”
“你,你以后可别这样对其他姑娘,会吓住人家。”花频频利索下榻,走到水盆前想了想,还是告诫了他一声。
“……你想多了,不会有其他姑娘。”他闻此淡淡道,又瞄她数眼,突然笑道:“今天你的脸,唔。”
“嗯?”花频频正用手拘起一捧凉水往脸上泼,闻此不解,抬头问:“我脸怎么了?”
晶莹的水珠从她嫩白的脸滑落,眼睫毛上还挂着几滴,正湿嗒嗒往下坠,裴公子眼神徒地一深,缓步靠近她,拿起一边儿的毛巾,抻手替她擦水,很随意道:“比往常好看多了。”
花频频:“……”
其实,她想说我才泼了水,还没洗脸,你把水都擦了,我咋洗啊?
顿一顿,她理智得将这话憋了回去,低眼道:“谢谢。”
裴公子仔仔细细将她脸上的水珠擦干净,轻轻颔首:“不客气。”
从他手中接过毛巾,她弯腰又泼了自己一脸的水。裴公子见此一怔,继而明白自己适才做了什么,扶额一笑:“抱歉。”
“不要紧。”她很大方得原谅了他,又利索洗好脸,收拾妥当后,宝宝敲开了房门,揪着她的裙角要和她玩。
趁她和宝宝玩的空挡,裴公子差人去棺材铺取棺材,又准备好挖坑的人手工具,等天一凉快,便与花频频
带着一拨人去了郊外。
瞧墓地的是个老人家,头发虽已发白,却依然耳聪目明,听他们道明来意,也没为难他们,只点了点头,“你们自己挑地方吧,别碍着其他坟墓就行。”
得到同意,裴公子示意带来的人开始挖坑,这需要时间,他怕花频频在马车里闷着了,见林间有风,吹到脸上,清爽无比,遂带她到了一处浓密的绿荫处。
即便如此,他还是怕热着花频频了,遂道:“若还觉着热,不如你先回去?这有我看着,不会
有事的。”花频频把玩着几片绿叶,摇头:“还好,我能受得住。”
裴公子见时间还长,簇了簇眉,去老人家那里借了把小凳子,温言要求她:“别站着,坐下。”
其实,他做的一切花频频都瞧在眼里,他的迁就,他的细心,他的体贴,当然也包括他曾经的捉弄与讽刺,正因如此,她才觉着她瞧不透身边这个人。如此想着,她坐了一会儿,如梦醒般起身,呐呐道:“你也歇会,我不累。”
“不用。”裴公子双手扶上她的肩头,将她按回板凳上,自己则直接坐到了草地上,“听说你姑姑回京了?”
“你说段夫人?嗯,如今在花府住着呢。”花频频神情淡漠下来,裴公子侧眼瞥她一眼,知她不喜说这个,遂聊了些其他的。两人随意聊着,聊到宝宝时,她突然道:“你娘亲挺会下棋的,今上午我输了好几盘。”
“……”裴公子闻此神色微妙,他顿了一会儿,道:“她不是我娘亲,我娘亲十年前就因病去世了。”
果然,裴夫人如此年轻,理应是裴大人娶的续弦。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她又觉自己问得不厚道,生怕挑起裴公子的丧母之痛,忙扯起了謝小榕:“你每日见傅清恒,可有问过他与和謝丫头现在如何了?”
裴公子略微想想,露出个不太乐观的表情:“他俩之间的关系似乎僵住了。”正要再多说两句,那边挖坑的人跑过来道:“公子,挖好了。”
两人遂走过去看了看,裴公子满意颔首:“可以了,抬棺吧。”几人又将厚重的棺材抬过来,裴公子怕碰着她了,把花频频拉到一边。
等棺材安稳得落到坑里,几人得到裴公子的示意,开始洒土。花频频淡淡瞧着,脑海里闪过瘦子与小绮相对而跪的场景,心中很不是滋味。
裴公子立在一旁,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她。等埋好,堆起土,成了坟,花频频丝毫没走的意思,裴公子想了想,先让干活的人回去了,他留下陪着花频频发呆。
两人在坟前站了许久,直到日头西下,风咋起,且还有越刮越猛的势头,直吹得树枝飒飒而响,有不禁刮的早已东倒西歪,裴公子脸色微变,“频频,该回去了。”
看来又要变天了,他忽而想起那次下暴雨,他情不自禁吻了她,她恼羞成怒的脸似乎还近在眼前。思及至此,他心绪翻滚,一贯被压在心底的心思如破土的嫩芽,不顾一切挣扎了出来。
头顶有乌云压下,黑沉沉的,花频频却毫不在意,突然问他:“若是瘦子死前没表明心迹,小绮会不会不那么难过?”
那两天,小绮哭得很惨,但也笑过,又像没事人一样和她聊天,她总觉着她的心一定很疼。
闻此,裴公子笑了,“我以为你从来不想这方面的事,看来去牢里也不是没好处。”他想了想,又道:“情之一字,向来难熬,以他俩所在的情况来看,无论如何,都不会好过。”
“都不好过?”花频频呢喃,蓦地抬眼问:“若是你,你当如何?”
“我?”裴公子低眼,对上她那一双水盈盈的眼,“我是不会让你处在她那种环境的。”
雨点已经落了下来,打在树叶上啪啪作响,她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他认真又势在必得的眼神提醒她这话里的深意都是真的,她遂被惊得连退几步:“你,裴羡之你……”
猜测是一回事,如今听他亲口说出来又是一回事,她神色慌张,语无伦次道:“你胡说什么?我是问你,不,我什么都没问。”
两人在崭新的坟前淋雨,却说着最风花雪月的事,裴公子觉着很有趣,问:“你喜欢万夜?”
花频频摇头:“我和他接触不多,又怎能谈及喜欢?”
他淡淡哦了一声:“那你喜欢段兄?”
她冷下眼神:“更不可能。”
他微微笑了:“那你可有其他喜欢的人?”
“怎么可能!”她被他逼问得节节败退。
“频频,听我说,”他步步靠近,温柔一笑:“我很高兴你没有喜欢的人,那你喜欢我好不好?你瞧,我多喜欢你。”
“不好!”雨越下越大,花频频转身要走,“凭什么要我喜欢你?!凭什么不能是其他人?!”
闻此,他心中一紧,疾步堵住她的路:“凭现在和你一起淋雨的是我!凭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