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里摆弄着茶杯,沉思半响,又道:“之前他还避我如蛇蝎,即便答应,恐也不会尽心帮本王。”黑衣人没敢抬眼,只恭敬得回:“王爷仁厚,解他燃眉之急,他理应感恩戴德,全心报效王爷。”晋王目光一沉,抬袖一口饮尽茶水,“但愿如此。”
段夫人有二十年没回京城了,自打马车进了京,她便掀开窗帘,细细环顾。天不太亮了,街道店铺都是朦朦胧胧的一个影儿,她却一一识得,温婉的面上浅露笑意。
在她眼里,京城的一切都没变,依然是记忆中的模样,尤其是她那嫡亲的大哥,兄妹俩对视的那一眼,她便料定,她的大哥一如多年前那般心性纯净,却也最没用雠。
花老爷早就在门前等着了,段千随陪在身侧,他道:“母亲常说她与舅舅兄妹情深,如今一瞧舅舅这急迫的样子,果然如此。紧”
花老爷一脸欢喜,“那是,我比你母亲长两岁,从小她就依赖我,一众兄弟姐妹中,她最喜欢的就是我这个大哥。”
他说起小时的事情,眉梢眼尾均是笑意,段千随嗯嗯应着,心间却涌起这一阵的无力,他母亲进京并不是来叙亲情,也就他这个舅舅会这么认为。
这一等,等到了天黑,从马车上下来,花老爷急急迎了上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瑾袖,你可回来了!”无论如何,都是血浓于水的兄妹,段夫人压下心头滔天的恨意,落了两滴泪,“大哥!”
两人在门口絮叨了一会儿,段千随捏着眉心无奈提醒他们该进府了,花老爷这才反应过来,忙领着一众人进了家门。不远处的街道拐角,管家站在马车边擦着汗,“夫人,我们也回去?”
花夫人隐在一片昏暗处,亲眼目睹了一场兄妹情深的戏,她倚着墙壁平复心情,她舒了两口气,抬袖间手指拂过眉尾,“老翟,你先回去,他若找你找不到,又该急了。”
翟管家不忍心瞧她这样,心一酸,心一横,直接道:“夫人,您不该让他们母子进府。若他们还想对小姐不利,这不是给他们机会么?而且,为什么不告诉老爷当年就是她……”
“老翟,我的话你现在就不听了?你……”话到一半,她猛然咳了起来,且越咳越厉害,直咳得弯了腰。翟管家慌地去扶,被她一手挥开了,她强压下吼间冲上来的一股腥甜,歇了会儿,厉声道:“你跟着马车回去,我还有事要办。”
翟管家不敢忤逆她的意思,遂让车夫赶起马车和自己回了府里,府中各处皆亮起了灯笼照明,有丫鬟举着灯笼过来,他问:“老爷呢?”
丫鬟回了一声,“在沁源院陪将才的段夫人。”他一听,心中徒地升起一股愤然,调头就往府外走,丫鬟忙拦住,“管家,你去瞧瞧吧,老爷将才还急着找你的,若让夫人知晓老爷急了,又该心疼了。”
连个丫头片子都晓得!晓得夫人对你掏心掏肺!老爷你怎么这么糊涂呢!他叹了口气,吩咐丫鬟,“你去找几个小厮,让他们在府门口掌灯,好好等着夫人回来。”语罢,又掉头去了后院。
济世堂是京城最大的医馆,坐诊的大夫不说妙手回春,但也医术高超,名满京城,颇得众人信任,而为了不耽误病人瞧病,他们通常到很晚才关门。
花夫人到时,一把花白胡子的闻大夫还在给人号脉,转眼瞧见她,胡子一抖,笑呵呵问:“沁源,你怎么来了?”早年,济世堂遭过难,好在花夫人出手相救,这才得以保存下来,为此堂里人大多感激她,也包括闻大夫。
诊完最后一个,闻大夫让花夫人坐下,瞧她面色不太好,又细细打量了几眼,纳闷:“一阵子不见,你怎么瘦了许久?”花夫人卷开袖口,将胳膊伸了过去,笑着调侃,“您本事大,号号脉不就知道了。”
妥善安排好段夫人,花老爷回了自己房里,这才想起花夫人还没回来,独自坐了一会儿,赶去了前院,正和管家撞个正着,他捂着脑袋哎呦,“老翟,你走路小心点啊。对了,见着夫人没?她怎么还没回来?”
“我这不是回来了么?说过你多少次了,遇事不要急,你瞧你,”丫鬟举着灯照过来,花夫人缓步过来,一把将他抱住,拖到假山边儿,转头吩咐,“这里没你们的事,都去歇着吧。”
管家及丫鬟遂下去了,花老爷背靠着假山,见她紧紧抱着自己,和往常没什么两样,也没觉出什么奇怪的地方来,将想动一动,被她抬头一口咬住了喉结,她咕哝了一声,“再动,我就在这上了你。”
他立马老实了,因为花夫人真这么彪悍得做过。他仍由她的唇角缓缓蹭上他的下巴,放肆得咬
来咬去,他想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喜欢她的。
夜半时分,万物陷入沉睡,寂然一片,裴公子推开了书房的门,摩挲着点上灯,一转过身,便对上了崽崽的一双水灵灵狗眼,他哑然失笑,“原来你今夜睡在了这里。”
“也好,陪我坐会。”他拉了张椅子坐下,有抬眼瞧了瞧墙壁上悬着的木棍,出了许久的神。大半个时辰后,他蓦地起身,抱起崽崽出了书房,径自去了花家的祠堂,在那里跪了一夜。
第二天,天方大亮,花夫人收到一封书信,拆开一瞧,似是料定般毫无意外。她对还赖在床上的花老爷道:“起来去接频丫头。”
绣图的案子突然结了,说是监工的内侍终于扛不住酷刑,老老实实招了,至于他为何要这么做,刑部几位大人倒是没多大兴趣,既然皇后那边说可以了,他们也没必要死杠着。都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了,即便灵敏得嗅到了什么,也只好装作不知道。
花频频被花老爷接回了家,花夫人依然忙得脚不沾地,早早出去了,她没能见着,倒是段夫人对她满脸温柔,她神色平静,态度客气又疏离,道:“见过段夫人。”
不是姑姑,而是段夫人,一屋子的人闻此神色怪异,花老爷皱眉,正要纠正一下,她却抬高眼角喊:“翟叔。”翟管家忙上前,听她吩咐道:“备份厚礼,再拟份去裴府的拜帖,明天我要去拜访裴大人。”
笑笑院前种了一排排大柳树,暑天的夜风吹过来,枝叶拂动,月影婆娑,院门前挂了两盏精美的红纱灯,所照之处,亮如白昼,花频频侧头,瞥见一群群嗡嗡叫的飞蛾扑向灯笼,淡淡问眼前人:“表哥此时来我院里,可是有事?”
“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想和频频表妹说说话,你入牢这几天,我一直为你悬着心。”段千随见她眉眼冷漠,忽而忆起小时,遂笑道:“为兄还是怀念小时的你,那时你被我欺负了,总是哇哇大哭,又不敢和舅舅舅母说,别提多可爱了。”
“是么?”清冷的月辉打下来,映得她面白如玉,芙蓉花似的好看,她不欲与他多说,直接赶人道:“段夫人多年未来京城,想必还不适应,表哥你回去陪陪她吧。”
她抬脚要走,段千随当即撕破脸皮,连温和都不愿装了,他几乎恼羞成怒得扯住花频频的胳膊,将她拉回他身边,眸色发狠,“花频频,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初来我便说了,小时的事是我不对,我愿意给你道歉,你若不愿意原谅,可以打我,也可以骂我,就是别像现在这么冷漠!”
他紧紧钳住她的手臂不放,对此,花频频不惊不怒,反而主动凑过去,踮起脚贴在他耳边道:“表哥,你是觉着委屈么?”夜风中,她的声音很冷,“可,我因为你们变成了这个样子都没委屈过,你又有什么好委屈的呢?”
长这么大,娘亲教过她很多东西,可她幼时不幸,遭过大难,脑子不太灵活了,那些东西大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唯有一点记得很清楚,她娘亲说过,“频丫头,整个花府,你可以依赖的只有我,而你爹爹,是用来疼的。”可她也心疼她娘亲。
“你与段夫人此次进京的目的,我与娘亲一清二楚,”她趁他失神之际,掰开他的手,踏着扑满月色的路往院门走,“表哥,以往的恩怨,也该结束了。”
裴大人一大早接到拜帖,见裴公子还在用早饭,急急将他拉回房里,唤了丫鬟过来:“给我儿子捡最帅气的衣服穿!儿子,爹告诉你,不怕不帅,就怕更帅!你一定要把你的优势发挥得极致,只要帅到一定程度,那丫头总有被闪瞎的那一天!”
裴公子黑着一张俊脸,“父亲,您就别添乱了,等会我还要去翰林院,再说频频是来拜访你的,我急个什么。”
裴大人一愣,“你的意思是,我也要穿得帅帅的?”
裴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