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京西的御稻田抛秧,不仅和珅、赵亮到了,乾隆都亲自到场了。
然后接下的一段时间,乾隆和珅都是天天关注田地,发现抛秧的成活率还是很乐观的,虽然因为是第一次用抛秧法,那手法不怎么熟练,以至于秧苗有的过于密集,有的则过于稀疏,日后还需要补种,但不管怎么说这是真是省时省力省工了。
更别说这抛秧种植的秧苗发育还真就有比旁边插秧秧苗发育早的迹象。
乾隆连着几天脸上都乐呵呵的。
整个紫禁城的气氛都跟着轻快起来了。
直到月底一封急报从河西传来。
……
靖远城头。
赵辉看着城外大片的人头人不由得有些发抖,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大哥给自己挑的地方竟然就那么精准。
二度民乱已经暴起了,而他所在的靖远竟是第一个挨刀的。
贼人明明是在盐茶厅境内起事的,还拿下了营土堡,缴获了一批枪炮军械,他们不去打盐茶厅,怎么就来打靖远呢?
赵辉有点搞不明白,但他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手中把握的数百丁壮了。
之前说了,他要修水利工程的么。但为了不耽搁百姓耕种,赵辉能抽调的人力很少。眼下的数百人中还有小一半是城内的衙役和抽取的男丁呢。
他狠狠地吞咽了一口吐沫。
外头的乱民也不知道多少,反正就他在城头上看到的前锋,就比他手中的人还多了。
城内也传来了零零星星的喊杀声。
那是县衙差役连同四海镖局的人在清理城内的乱民内应。
一旦遇到乱民攻城,第一件事就是搜捕城内的内应。
这是赵亮吩咐他的第一条紧要,赵辉早就铭刻心底。在接到大股的乱民沿着沙沟一带往攻靖远的消息后,他最先做的就是关闭四门搜捕乱民内应。
城内大街小巷都已经静街,家家户户都禁闭房门,一双双眼睛从门缝窗户缝里盯着外头。
这时,一队穿着官府的差役带着二三十个镖局里的汉子,宛然一道洪流向前卷过,直到了一处街道,停了下来。
“这就是马家?”
县里的典吏向一个地保问道。
“刘爷,这家绝对有问题。马老三本来就跟邪教有来往,昨日里忽的家中又来了好些个客人,还都是汉子。也不见他们人从里头出来,那么多人一直窝在家里,我心里先就觉得不对了。现在听到外头有邪教残余在闹事,还准备攻打咱靖远城,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哼!”典吏冲着马家的大门冷哼一声,“如果真如你所言的那样,这算你立下一功。”
“来人,上前叫门!”典吏说罢不去理会地保,扭头向身后看了一眼,一个身材粗大的差役握着一根木棒走出人群,三五步赶到马家大门前。
“咣咣!”
“开门,官府查检贼人内应,里头的人赶快开门。”
但马家的人又如何敢真的开门呢。
事实上里头的人群现在已经一个个拿起了家伙,或是棍子,或是钢刀斧子。
这些人在听到门外的动静之后就明白自己是不会得好了。
被那么多当差的围上,他们有死无生。
但这些人的脸上却没有一个露出惧怕神色的,怎么说呢,信仰这东西真的很能诱惑人。
不说是男人了,就连马家的女人,都面无惧色。
看到悄无声息的马家,刘典吏脸上露出狞笑来,他微微摆手,说着:“穆师傅,您看?”
“穆易”神色很清冷,对,是清冷而不是严肃。
刘典吏一看就知道这是个牛逼人物,手上必然是有人命的,甚至都不止一条两条的事儿,要不然人不会那么镇定。
“弟兄们,抓紧时间办事。里头的老鼠清理干净了,外头还有大把大把的耗子等着呢。”
穆易一直不清楚为什么他们这些人会被‘发配’到靖远来无所事事,现在他才算明白,这四海镖局背后的照东家不同凡响啊。
就是不知道他是早就料到有民乱要生出,还是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可不管是哪一种,这都证明了赵家的不同凡响。
怪不得乌三娘来叫他潜伏在这里。
“轰……”一声爆响。
马家的大门被整个炸飞,硝烟还未平息,就只见里面开始涌动,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拿木棍的也有握着刀斧的,呼喊着向门口冲过来。
“乌合之众!”
穆易心中不屑的说道,这些人比之当初他们清水教起事时也还不如呢。
“预备!”穆易一声喝令。
二十名鸟枪手分列三排,一齐将身子前倾,专心致志瞄着,他们两边是几个穿的厚实的刀客。嗯,那鼓囊囊的衣服下全是熟牛皮。
虽然比不得战甲,但好歹也不是刀子轻轻松松就划的破的。
“放!”
“啪啪啪啪!”
火枪齐鸣,二十杆鸟枪对着大门齐齐射出了弹丸。顿时,院子里惨叫声一片。
几个‘甲兵’大吼一声,握着雪亮的钢刀就已经冲进去了。
然后是二十名鸟枪兵,他们齐齐丢开了鸟枪,抽出腰间、背上的大刀片,冲了进去。
等到刘典吏指挥衙役从两边翻墙进去的时候,院子里的打斗声已经平息了。
硝烟都还未散去,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刘典吏走进院子,只看到地上还有几个人在翻滚惨叫,更多的人则当场被打死,不分男女。
“大人,城内的内应已经全被铲除了。”一共四拨人,两拨是外来的,两拨是靖远城的,都是原先的邪教残余。
“唉,以卵击石,何苦如此?”
赵辉感叹着。
立刻得到了身旁教谕、训导还有刘典吏的赞同。
可不是以卵击石么。
便是所有的那啥都造反了,又能如何?
当初大清马踏天山,学习准噶尔,那如何又不能血洗那啥了?
赵辉在感慨城外之人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的时候,城外的田五也在看着城头,那一颗颗鲜血淋淋的人头让他满脸铁青。
看到那些人头他就知道,自己派出去的内应完蛋了。
这样一来要打靖远县城就只能强攻猛打了,难度一下子就拔高了十倍不止。
“师傅,靖远距离兰州可没多远,怕是现在兰州城内的大官们都已经知道咱们起事的消息了,咱们要是还坚持攻城,等到官军的援兵杀到了,就两面受敌了。”
“两面受敌又如何?咱们既然敢起事,那就是生死全都豁出去了。咱们连死都不怕,还怕两面夹击吗?”
早在马明心、苏四十三死的时候,田五就决心报仇了。他可是马明心的徒弟,眼看着老师死了不说,新教还被满清斥为邪教,严厉禁止,如何忍受的了?
当即便跟自己的徒弟李可魁,还有通渭草芽沟人、马明心的妻侄张文庆及通渭马营的马四娃等秘密联络,准备给马、苏报仇。
他们派人分赴盐茶厅、安定、通渭、靖远、会宁、静宁、庄浪、华亭、隆德、秦安、伏羌、秦州等周边十二县天方教徒聚居地,宣传新派教义鼓动串联,发展教徒五千多人。并安营驻扎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地势十分险要的石峰堡,以此为据点,构筑工事,制造器械,储备粮食,甚至准备在事不可为的时候在此凭险聚守,跟满清拼个鱼死网破。
也不知道当地官员都是干什么的,田五等人都谋逆两三个年头了,他们竟然还无察觉。
直到出事了才惊觉不妙,却为时已晚了。
那些人是分南北两路起事的,北路推田五为首领,南路推张文庆为首领。南北两路的交汇地就在石峰堡。
“没什么好说的。告诉兄弟们,拿下靖远县,当官的做公的一律斩首,大家大抄一日,然后杀奔兰州城,为太爷(道祖太爷)报仇。”
“报仇!”
“报仇!”
“报仇!”
田五为人暴躁,性子急了甚至能指着穆宪章破口大骂。穆宪章的马明心的亲传弟子,在马明心死后就是他们这一派的二代教主。
而这新教本身又是挺集权的一种门宦,按理说,教主的地位是无人能挑战的。
田五竟然敢指着穆宪章破口大骂,这人是性格有多莽就也不问可知了。
田五知道自己的口才并不怎样好,可如何激发手下人马的士气,他心知肚明。
果然一提到报仇,所有人就都群情激愤来了,震天的呐喊一波比一波有劲。
谁叫满清在苏四十三起事失败后对新教的处置太过严厉了呢。尤其是他现在身后的这些信徒,谁家跟官府没有冤仇?
在亲人的鲜血面前,赵辉所谓的‘功绩’,根本不值一提。
赵辉此刻手中多处了一支望远镜,哪怕是最最落后的单筒望远镜,他都能清晰地看到乱民们那一张张涨红的脸庞!
那杀机盈野,那杀气腾腾。
“邪教,邪教!”
赵辉破口大骂,他接触过的河西百姓都是很质朴的,哪怕是天方教徒也是很醇厚的,跟眼前的这批人全部一回事。
所以新教绝对该被禁止,它就是纯粹的一邪教。
“杀——”
田五挥动手中马刀,向靖远县虚劈下。军心鼎沸,好似烈火燃烧着一样的新教信徒们,立刻抬起长梯、木排水涌而出,冲向县城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