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庸关号称天下第一雄关,位于陡峭的连绵群山之间,东连卢龙、碣石,西属太行山、常山,地势极为险要,距离北京不到百里,乃京城的西北大门。
自明初,徐达在此筑城防备蒙元反扑开始,几十年间朝廷不断调集人力物力,修建完善,把居庸关打造成一座横跨两山,周一十三里,高四丈二尺的宏伟雄城,主城之外,又设有南、北翁城,敌楼、铺房、烽隧、角楼、炮台一应俱全,形成一个上中下三层的立体防御工事,可以容纳万余官兵同时对城下敌兵展开进攻,防御威力何至数倍于寻常城楼。
而且,坚不可摧的居庸关城,只是自南而北五道防御体系中的其中一环而已,另有岔道城、居庸外镇、上关城、南口五处防御堡垒,堡垒间以骑山而建、高达数丈的长城相连,长城上敌楼、烽燧、铺房俱全,驻扎足够的士兵后,敌军毫无空隙可钻。而且,各城的官兵可以通过长城随意调动,随时可以支援战事吃紧的地方。
至少在这个年代,可以毫不客气的说,十万大军驻守的居庸关,就是一道永不陷落的防线!
但居庸关总兵、成山侯王通并没有因此而有丝毫松懈,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深深忌惮于王贤无敌的威名,吃住都在关城之上,日夜巡逻于长城之间,严厉督促麾下将士全神戒备,决不能给关下的王贤军任何可乘之机。
“侯爷,敌军这几天一直没有动静,您还是歇歇吧,让我们巡逻就是。”左右众将看到老侯爷眼圈发黑、满脸疲惫的样子,纷纷劝他休息。
“不歇了,根本睡不着。”山风猛烈,寒冷刺骨,吹得城头旌旗猎猎作响,也吹得老侯爷的胡须凌乱飞舞。“他们越是不动,老夫就越是揪心啊。”
“哎,也不知道那王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众将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三日前,王贤的十几万大军,便抵达了居庸关下,当时看着那漫山遍野的军队,守军将士确实吓出一身冷汗。不少人甚至当了逃兵……
没办法啊,人的名树的影,王贤军的将士们往那一站,就能把对手吓尿裤子。这还得亏倚仗着居庸关天险,又有成山侯坐镇,守军才勉强稳住阵脚,战战兢兢准备抵挡进攻。
谁知王贤军却根本不急着进攻,而是在关外开阔处,扎下十余里的连营,然后派人到处砍树,在营中热火朝天的施工开了。
起先,王通等人觉得也很正常,看样子,敌军是在打造攻城器械。心说看来王贤就是再自大,也知道居庸关的厉害,不做好充分准备也不敢轻易攻城。
但是,接连三天过去了,王贤军依旧没有攻城,甚至连攻城器械也没打造出来……居庸关居高临下,对王贤的军营一览无余,里头的状况看的清清楚楚。
那王贤大兴土木干嘛了呢?居然是全都用在加固营垒上,只见他的军营中,箭塔越来越密,营墙越来越高、越来越厚,甚至还修建了女墙。营外更是挖了深不见底的壕沟,遍布鹿砦、拒马,竟是一副要常驻于此的架势。
也不知王贤军将士作何感想,总之,居庸关上的王通等人,是怎么琢磨也不明白,都快憋出抑郁症来了……
“他们傻了吗?光修营寨有什么用?为什么不进攻啊?!”王通的部下,现在真恨不得,敌军赶紧进攻,就算打个血流成河,也比这样把人活活憋死强。
“是啊,难道他们不知道,大同的官兵马上就赶到了吗?”一名参将使劲捶着脑袋道:“到时候汇合成国公的军队,十多万兵马挡在他们身后,困也把他们困死了!”
“他们到底打得什么主意?”守军将领都要抓狂了。
按说,敌军出这种昏招儿,又不来进攻,守军将领应该高兴还来不及,可他们偏偏一副提心吊胆、快要被折磨成神经病的样子。
只因为,他们的对手是王贤。时至今日,谁也不敢认为王贤会出昏招儿了,哪怕他真的出了昏招儿,也会被对手认为是他高深莫测的计谋,绞尽脑汁也要猜透他隐藏在背后的真实目的……
但是直到两天后,大同的援军在定国公徐景昌的带领下赶到宣府,汇合成国公的军队,将他们的退路死死挡住,十几万王贤军依然毫无动静。
这下就连成国公和定国公也全都懵了,姓王的到底要搞什么名堂啊?!他不知道,这场战争他拖不起?拖得越久,他就离失败越近吗?干嘛不进攻呢?难道准备常住八达岭?
三位统帅全都陷入了迷惑,王通设法派人绕过王贤军营,给两位公爷送信,让他们试探着攻击一下敌军,看看对手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徐景昌和朱勇也正有此意,尤其是后者,以一种极其丢人的方式,被王贤干掉了大半军队,如入无人之境,若不将功赎罪,战后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于是,朱勇亲自率领两万军队,对王贤的军队展开了进攻,之所以只带这么点人马,实乃居庸关一带山势险峻、通道狭窄,带多了兵也没用。
等到了王贤军营外一看,朱勇就后悔来这一趟了,只见那军营占据地利、居高临下,壕沟深邃、壁垒森严,根本就是个啃不动的铁刺猬。
不过来都来了,也不能再次半途而废,反正也不用他亲自上阵,朱勇便下达了进攻的命令,万余将士硬着头皮爬上山坡,开始攻击王贤军的营垒……还没摸到壕沟的边儿,就被营墙上猛烈的矢石劈头盖脸射了个落花流水。
王贤的军营同样设立了立体防御体系,营墙、女墙、箭楼上都可以站人,视野都很良好,攻击时互不影响,三层射手同时开枪射箭,无比密集的弹雨弓箭杀伤无比惊人,一次齐射就把两三千官军射倒在地。
官军哪见过这么恐怖的阵势,一下子就吓破了胆,马上回头就跑,眨眼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王贤的将士哈哈大笑,不少人欲求不满的嚷嚷道:“太快了!还没感觉呢!老子才只射了一下!”
“别跑啊,玩玩儿吧!我保证不往你脸上射!”
远处山上的成国公,看到自己的部下如此不济事,听到山风送来的声音,气的鼻子都歪了,破口大骂道:“怎么弄来弄去,成了老子攻城了?!”朱勇很清楚,自己就是把两万人马都搭上,也别想动王贤的军营分毫,那也没必要在寒风中干杵着了,便气哼哼的率军回了大营。
宣大联军军营,在重重营帐拱卫之下,最大最华丽的那个,便是定国公徐景昌的帅帐。
话说四年前,徐景昌因为逼宫事件,被褫夺了爵位,发往交趾效力。但只在交趾待了几个月,就被洪熙皇帝恩准回京养病了……虽然他罪责极大,但抵不过出身高贵,爷爷是皇帝的外公,为大明打下半壁江山的中山王徐达!老子是皇帝的舅舅,为朱棣靖难连命都丢了的徐增寿。
自从徐景昌被发配之后,他老娘和他媳妇便整日到宫里哭闹,要让朱高炽把她们俩也发配到交趾去。朱高炽被烦的没办法,又不能对看着他长大的舅母发火,只能以徐景昌水土不服、病重不起为由,恩准他回京养病。
徐景昌在京里过了几年富贵闲人的逍遥日子,等到了朱瞻基出山,被立为太子,总揽朝政。作为当初替朱瞻基冲锋陷阵的马前卒,他自然也在第一时间恢复了爵位,还被派来大同担任总兵官。
所谓三代出一个贵族,定国公徐景昌乃是中山王徐达之孙,正好是出贵族的第三代,这位公爷衣食住行都讲究至极,就算外头穿着甲胄,里头的衣服也必用龙涎香熏过,全身暗香萦绕,将士们闻着味儿就知道,他们的公爷来了。
不过这种天儿,徐公爷自然不会在外头挨冷遭罪。其实,按说今天他该跟朱勇一同去八达岭督战,但徐公爷却以不便干涉成国公为由,留在营中坐镇。
说的冠冕堂皇,其实就是他娘的怕冷怕累……
装饰堂皇的大帐中,四角摆着四具精美的暖笼,里面烧着无烟的银丝贡炭,热气便充满大帐每一个角落。
徐景昌一身轻裘,坐在舒适无比的西洋皮面软榻上,一手拿着本《黄庭》津津有味的看着,一手不时从银制的托盘中,捻一粒紫亮色的西域葡萄,津津有味的品尝着。
榻前矮几上,还点着香,旁边坐着一名俏丽的江南歌妓,正轻拢琵琶,浅吟低唱,为徐公爷助兴。
徐公爷正悠然自得的享受着,帐门突然被掀开,有人带着浑身的寒风走进来。
徐景昌登时眉头紧皱,裹了裹身上的皮裘,刚要发作,见是朱勇才叹了口气道:“老弟,先去了甲胄换身衣裳再过来也不迟。”
“嘿嘿,我那边可没你这么舒服。”朱勇把头盔一扔,举起双手,徐景昌的侍女便上前,为他解下披风、卸下盔甲,脱掉战靴,换上暖鞋。去了全身的负累,朱勇凑到暖笼旁,一边烤火取暖,一边羡慕道:“别看都是公爵,老哥可比我会享受多了。”
“呵呵,老弟过奖了……”徐景昌闻言,心里鄙视了一下朱勇,他其实是瞧不起这些靖难新贵的,哪怕到了朱勇这种第二代,依然俗气未脱。不过贵族的傲慢向来只在心里,表面上你是看不出来的。“只是你不愿意讲究,我是不愿意将就罢了。”
“讲究,将就,嘿嘿,有意思……”朱勇暖和过身子走过来,那歌姬便起身告退。他也确实不讲究,一屁股就坐在歌姬刚刚做过的凳子上。
看的徐景昌微微皱眉:“还是给你换把椅子吧。”旁人坐过的椅子,他向来不坐,更何况是个低贱的歌姬坐过的。看到朱勇如此不讲究,简直让徐公爷要抓狂了。
“没必要,还热乎着呢,多舒服……”朱勇却一脸享受的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