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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家堡外。

极力保持神色如常的郭贲得到了一个不好的命令----所征粮草未备齐并自行运出堡外之前,不准任何人再进堡一步!

聪明且有着和契丹人丰富相处经验的王贲,第一时间就是心下一沉,隐隐感觉到事情不对了。

待到传令的契丹兵走后,郭贲立即想要出营去找相熟的同伴,却发现大批契丹兵已经将自己这两屯人围了起来。

不用再去打听,郭贲就能猜到,被围起来的肯定都是像自己这般,家就在左近的低级军官。

突然想起父亲前不久刚刚说过的话,郭贲胸中的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郭家堡内。

一夜未睡的堡主郭仪也察觉到了情况不对。

长子夜里没有送来消息他并不奇怪,毕竟契丹人对军中秦人,尤其是秦人军官的防备是很严的,一时送不出消息也属正常。

但堡外军营一夜都很安静就不正常了!

那些契丹人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军纪了?

一颗心越沉越低的他很快就传下话去,让连夜暗中准备的乡民们加快速度。

事到如今,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纵使依令缴了粮食,昨天传下去的消息也不可能瞒得住。

大几百口人,不可能全都和自己绝对一条心。但凡有一人漏了口风,甚至故意告密,自己满门就算是完了!

心里还抱着万一希望的郭仪,在下午的时候再受打击。

他收到消息,临近的王家堡和李家堡都已经交齐了粮食。

自己已经没有了盟友!

是儿子没机会,还是没能够说服这两家联手?

不论是哪一种情况,自己一家的命运都已经注定了。

就在郭仪最后思索着对策的时候,最后的致命一击到了!

......

眼看着堡外赤着上身被五花大绑的长子,堡墙上的郭仪知道,事已败露,全都完了。

就在他开始思考牺牲自己一家,是不是能换回全堡人性命的时候,乡亲们却给了他最后也是最大的支持。

“爹!我带人冲出去,救回大哥!”女儿郭红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还没等他来得及回答,就又听见女儿大声冲堡内喊道:“有谁愿意随我冒死出堡?!”

“我等愿随!”

如雷般的吼声中,除了青壮音色,居然还有老声、女声,甚至孩童之声。

泪水霎时间模糊了郭仪的双眼。

猛地提了一口气,这位平日严肃冷静的老者纵声大吼道:“郭家堡父老!胡蛮要抢走我等最后一口粮食,让咱们只能靠吃腌人肉熬过这个冬天!老夫以历代祖宗之名下族命,凡我郭姓子弟,无论老幼,随我出堡!杀胡!”

“杀胡!”

“杀胡!杀胡!”

“杀胡!杀胡!杀胡!”

堡门大开,伴随着如同滚雷一般的“杀胡”吼声,数百老少爷们奋勇杀出。

一袭青色儒袍的郭仪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紧随其后的是一身白色劲装的郭红英。几息之后,二人也就仅差一个马头了。

在这对父女身后,先是十几个同样骑着马的精壮汉子,最后才是各持刀枪的堡民。

沧州自古民风彪悍,习武之风盛行。

沧州兵更是同关中锐士、代地精骑并称北方三大强兵!

代地靠近长城,是最早沦陷于胡人之手的地区,如今更是已成胡人腹地。当地秦人几经屠杀后几乎灭绝,曾经是秦人精锐骑兵最主要兵源之一的代郡精骑几乎绝迹,仅剩的小股人马也都被逼离了家园,做了马贼。

而作为大秦帝国基本盘的关中地区,更是在胡人南下初期战火不断,作为关中锐士兵源的老秦人也是元气大伤。

即便如此,关中地区的秦人反抗也从未真正消失过。不然作为最早在中原站稳脚跟的羌人,也不会始终无法更进一步。关中秦人的强烈反抗就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

沧州位于河北平原中央,虽也屡经战火,但靠着各结坞堡自保,秦人的元气还是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保存。

平日里迫于胡人势大,不得不忍气吞声、艰难度日,此时发起狠来依然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强兵。

郭家堡外的辽军将领其实一直等的也就是这一刻。

河北秦人开始出现暗中帮助盘古军的现象,并不是什么能瞒得住的天大秘密。对秦人反叛异常敏感的契丹人对此非常重视,毕竟自己当初就是借着秦人反叛才得以南下,进而击败故主突厥人占据河北的。

如今眼见各地秦人,尤其是结堡据守的秦人,在盘古军这支秦人叛军的搅和下有了不稳的迹象,契丹人从朝堂到基层,态度是很一致的。

那就是杀一儆百!

民风最彪悍、坞堡数量最多的沧州就是被选中吓唬猴子的那只鸡。

面对被自己成功诱出堡来的秦人,辽将并未急着下令攻击,以免对方眼见不敌重新撤回堡内据守。

直到郭家堡堡民冲至阵前三十步距离时,辽将才下达了放箭的命令。

早已预备多时的弓箭手发动,瞬间就射出了密集的箭矢。

冲在最前面的郭仪手中长枪舞动,霎时间枪影重重中,所有箭矢全被挡开。

郭红英枪法不如父亲,骑术却反倒更胜一筹,堪堪挡下箭矢的同时,居然趁机彻底赶上了郭仪。

二人身后的十几骑没有父女二人那么好的武艺,却是很聪明的尽可能躲在了他们马后,只有三人被射落马下。

最后面的无马堡民情况就要糟得多了。

马匹用途广泛,胡人管控的也不怎么严格;武器也算容易暗中打造,即便没有正规刀枪,危急时农具也能杀人。

可铠甲就不同了,历朝历代私藏铠甲都是谋逆大罪,就连郭氏父女也没有一套。

如此一来,面对辽军箭雨,郭家堡堡民所能依靠的就只有手中各式各样的简陋“盾牌”了。有家中的铁锅,有叠了几层的竹筐,有些甚至就是一块木板。

三十来步的距离上,这些东西的防御力着实有限。只两轮,就有百十人被射倒在地。

不过这些人却丝毫没有畏缩,依然嘶喊着全力冲锋,没有一人后退。

三十步也就是不到四十米,人跑过去也就是五六秒钟,战马更是不到两个呼吸就能冲过。这点时间也就只够对面辽军弓箭手射出两箭,还是在不精确瞄准的情况之下。

不过辽军也没指望靠弓箭就能全歼这货堡民,缠住对手才能保证全歼。

眼看就要撞上辽军如林般的枪阵,郭仪挥枪拨开一支长箭后,枪尾顺势扫到了女儿胯下战马的眼前。

郭红英胯下的枣红马受惊一顿,速度立时慢了半分。郭仪趁此机会猛地一夹马腹,硬冲刺猬般的枪阵。

战马悲嘶声中被数支长矛刺穿,提前脱出马镫的郭仪高高跃起,在空中尽全力舞动长枪,让重重枪影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速度已到极致的战马虽然身死,前冲之势却没停,瞬间在辽军枪阵之中撞开了一条缝隙。

落地的郭仪正在缝隙之中,搏命打法之下,一时无人能够靠近,这条缝隙也被其暂时守住了。

进慢了半拍杀到的郭红英明白父亲意思,顺着这条随时都有可能合拢的缝隙就冲了进去。

娇斥声中,郭家枪展开,所过之处辽军纷纷毙命。

紧随其后杀到的叔伯们也顾不得护卫她,他们要尽快杀入弓箭手队中,以减少身后父老的伤亡。

“傻丫头!”已经陷入重围的郭仪突然心中大骂。

因为他看见本应充当突击箭头的女儿突然降低了马速,下意识的开始四下张望。

郭仪知道女儿是在寻找自己,心里却是如同着火一般。

生死只在一瞬的战场之上,哪里容得来半分迟疑和耽误?!

果然,下一刻郭红英就被辽军围住了。虽然她已经尽得郭家枪法精要,暂时没有受伤,却也眼看坚持不了几下。

孤身陷入重围,个人武力再强悍也没用。一旦辽军反应过来去刺战马,眼下仅能勉强护住自身的女儿根本就阻挡不住。

重围中失了战马,结局也就注定了。

心急如焚的郭仪再也顾不得其他,大枪击飞一个辽兵后,枪尾顺势一撑地面,整个人腾在空中向女儿的方向跃去。

辽军后方,统军的耶律齐刚刚下达了骑兵出击的命令,就看到了这一幕。

闪电般的取弓搭箭,弓弦响处就射出了一箭。

虽然因为仓促力道并不完美,准头却是丝毫不差。而身在空中的郭仪没有长枪护体,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箭狠狠的射中了自己的前胸。

“当”的一声响,全身上下唯一的那一块护心镜救了郭仪一命。

以为自己一击得手的耶律齐提前收了弓,这又救了郭仪第二命。

再次取弓放箭的耶律齐第二箭更加仓促,被已经有了防备的郭仪成功躲过了要害。

可惜只能咬牙再次跃起的郭仪还是中箭了,只是仅被射中了左肩。终于来到了女儿附近的他,顾不得处理箭伤,几枪逼退了周围辽军后,一枪抽在了战马臀部。

“爹!”

郭红英的喊声嘶哑且悲戚,却也知道自己刚刚犯了大错。只得一边舞枪,一边纵马加速,任由泪水在血腥的战场上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