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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历一千三百一十七年八月十一,辽军连续第三日攻打雁门关。

仍然充当先登的阿骨打,表示自己的部队已经损失过半,要求将军中原先征调的女真人调给自己以作补充,被耶律休哥拒绝。

强忍着没有翻脸的阿骨打,将满腔怒火全部撒到了守关的北魏军头上,再次亲冒矢石带队攻城,打到中午时就已经数次攻上关城了。

原本并没有奢望能够打下雁门关的耶律休哥,也没想到女真人这么能打,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战局的变化,逐渐生出了一鼓作气的念头。

眼见阿骨打的部队的确是越来越少,下午的时候他终于下令将军中之前征调的三千女真人全部调给了他指挥。

这一天虽然仍然没能攻下雁门雄关,却让防守的突厥人也快要到了极限。

八月十八,南下的耶律斜轸率早已准备就绪的五万大军兵临壶关,并于第二日就开始了攻击。

这下北魏原本陆续输送往雁门关的物资和补充兵源立即骤降。

得到消息的唐笠也没有趁着这个机会北上上党,因为对盘古军来说,北方各胡族保持相互制衡才是对己方最有利的局面。

国中已经无兵可调的北魏无奈之下秘密谴使南下,以不再阻止秦民南下为条件,换取了盘古军绝不成绩北上攻打上党的承诺。

其实双方心里都很清楚,这个甚至都没落到纸面上的口头约定并没有什么效力,却是眼下双方都能接受且不得不接受的现实需要。

北魏方面,急于从本就不多的上党守军中抽调人马西进支援壶关,想要继续阻止秦民南逃也没有足够的人手。

盘古军这边,就算倾巢而出,能攻下上党坚城的可能性也非常小。更何况,八月正值秋收秋种,唐笠也更想要先巩固自己的那一小块基本盘。

原本囤积在晋城的粮食再多,也快要被越来越多的人口吃的见底了。虽然之前耽误了农时,却也是急需八月的秋收予以补充。

唐笠和众人都很清楚,之前的分田只是在所有人的心里种下了希望的种子。只有等到八月的第一茬收获,落进每家每户的口袋,这颗种子才能真正的扎根。

......

相对名气更大的雁门关,壶关的高大雄峻没法与之相比,不过地形的复杂险要却还要胜过一筹。

自华北平原攻击的一方,在关下无法一次性投入太多正面攻击兵力,因此防守难度其实要比雁门关要小不少。而且深知己方目的的耶律斜轸,也没有像年轻的耶律休哥一样督军狂攻。

不过北魏一方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如果自己不重视,对手的攻击随时都能变成强攻。

就在壶关受到攻击的同时,韩德让用计瞒过南魏守军,率南部军数万一举渡过了黄河。

突遭重击的南魏军部署大乱,被迫抽调正在攻打虎牢关的兵力迎敌。

至八月底,北魏东北两线全面告急。

已经持续了一年多高强度全面战争的北魏,终于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国中任凭再怎么压榨,也筹措不出哪怕仅是勉强够用的物资和兵源了。

就在已到亡国边缘的北魏君臣一筹莫展之际,辽国的使者却秘密抵达了晋阳。

面对辽国密使带来的议和条件,北魏皇帝拔延思摩表面上恨得咬牙切齿,心里却是暗暗松了口气。

对方的条件虽然苛刻的过分,却总是要比亡国要好。

自立国起就国力孱弱且强敌环伺的北魏,一直以来都是以掌兵的武人为核心,实际操作政事的文官话语权非常弱。

文官无法分享核心权力的原因除了上面所说的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们大部分都是秦人。

这倒不是说北魏的文官中秦人占了优势地位,大部分机构的主官还是突厥人。只是北突厥人口本来就少,大部分精英又全在军中,因此占据文官系统高位的,基本都是没什么能力的显贵。

这些人要说没有任何能力倒也是夸张了,但能力不足确实是现实情况。就这样数量上也远远不够,实际干活的其实都是秦人。

此时的北魏,掌握核心权力又能力足够的大将均在四方边境,朝中突厥高官不足与谋,有能力的秦臣又根本没有说话的份。

因此拔延思摩就是想找个人商量都做不到,不过这也从某种程度上合了他的心意。

实话实说,拔延思摩算不上惊才绝艳的明君,却也不是什么昏庸无能之辈。至少头脑还是很清醒的,也有足够的判断力和决断力。

总览全局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仗绝对绝对是不能再打下去了。再打,最快一月最多三月就得力竭亡国。

真正让他为难的是,自己的决定是否能被各方统兵大将接受。

要知道此时的他们,可是名副其实的统兵大将。仗打到今天,晋阳除了护卫禁宫的三千人外,已经没有一兵一卒了。

若是那几个手握重兵的重将有一个不服,随便来个兵变,自己都没有任何反抗之力。而且真要发生那种事,此时主动提出议和的契丹人,也绝对不会是现在的心思了。

能一战灭国,谁又会搞什么议和呢?

真当契丹人是那无能又懦弱的秦人啊!

没错,这位年过五十的北魏大汗已经决定议和了,而且是决定了全盘接受契丹人条件的议和。

此次秘密前来的辽国使者有两人,正使名叫耶律拔,是一位老宗室,他的作用就是背书来的,既向突厥人表达议和诚意也可以堵住内部某些人的嘴;副使则是萧氏族人,叫萧海失,他和正使一样最重要的作用就是代表契丹人中最大的两派势力之一萧氏。

而真正负责谈判的则是一个秦人,韩德让的手下,名叫何志平。按照安排,此次议和大原则是萧太后拿的,主要工作则都是要由这位来做的。可惜因为秦人身份,这位颇有才干的何志平甚至连个副使都没混上。议和成功之后,虽然会有人记得他的功劳,明面上却永远也不会出现他的名字。

辽国虽然相比其他各国更加致力于秦化,国中秦人的地位也终究还是很低的,能参与到这种大事中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三人和其他秘密使团成员是从壶关入并的,由此可见东部军的统帅拔延可石对此次议和甚至是议和的内容是知道且支持的,不然也不会放他们入关。

安排辽国使者暂时休息的拔延思摩,独自在房中一边沉思一边踱步。要想议和达成,他需要安排好的方方面面有很多。

拔延可石不用担心,这位宗室老帅不但已经变相表明了支持议和的态度,而且因为之前的失误,地位也大不如前,手中的兵力也不雄厚。

西部军主帅舍利棘也不难搞定,对于一直被自己防备的他,拔延思摩是十分了解的。北突厥第二大部舍利吐利部出身的舍利棘,为人低调、性格阴鸷,但对这种涉及国运大事会作出何种选择,拔延可石自认比他自己还要更加清楚一些。

这么多年一直竭力保持,甚至力图壮大舍利吐利部实力的他,绝不会为了秦人所谓的意气之争而血战到底。如何能够保证部族利益不受损失,才是他首先考虑的问题。

虽然想明白了舍利棘十有八九会站在赞同自己的一边,拔延思摩的脸色却是丝毫没有喜色,反而阴沉犹的如要滴下水来。

因为这位北魏大汗的心理很明白。议和一成,皇族拔延氏的威信必将大受打击,这恐怕会是舍利棘更乐意看到的。

虽然南下已经近百年了,但突厥人或者说北方的各胡族,仍然没有完全改掉实力为尊的草原规则。各部之间不说仍然是泾渭分明,但实力强大的部族时刻想要取而代之的心思,根本就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否则当年第一个反叛的匈奴赢渊早就统一北方了,不就是因为羯人石勒一下子就带走了差不多一半的实力吗?

强大无匹的鲜卑人也不会国破族灭,不也是因为拓跋、慕容等几大部族直到最后时刻还在闹分裂吗?

也是因为这些血淋淋的教训,北方诸胡建立的其他政权才保持了相对的稳定,至少那种逮住机会就兵变甚至分裂的事情,是很少发生了。

舍利棘只是隐忧,最让拔延思摩头疼的还是北部军统帅叱利骨。

这位始终不愿南过长城的家伙是国中强硬派的领袖,议和大概不会反对,但契丹人的条件他是绝对接受不了的。因为损失的基本都是他所在部族的利益。

最让拔延思摩担心的是,如今国中一半的军力却又全都在其手下,若论战力甚至还不止一半!

“议和是必须的!再打下去只有亡国这一种结果。实在不行......”

......

雁门关。

耶律休哥初期的狂攻自然无法一直持续。几次尝试之后,这位契丹“第一军神”也无奈的放弃了一战竟功的心思,不过攻击的势头仍然远高于攻打壶关的耶律斜轸。

也正是因为他的强硬和疯狂,才让越来越难以招架的叱利骨没想太多就奉诏赶回了晋阳。

这位有名的猛将,其实也已经起了议和的心思。

叱利骨虽然勇猛,却不代表他是个没脑子的莽夫,不然也不会被各国公认为是北魏第一名将。

他也十分清楚,这仗的确是不能再继续打下去了。国力已到油尽灯枯地步的现实,他也同样十分清楚。

唯一让他心焦的是议和的条件,契丹人的条件如果太过分,那自己宁可战至流干最后一滴血。

没错,这位北魏最能战也最敢战的大将,也已经知道要议和了。拔延思摩招他回晋阳的理由,就是共同商议议和条件。

叱利骨认为,这是大汗要利用自己的名望和声威来震慑契丹人。

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叱利骨在政治上的能力完全无法和其在军事上的天才相比,虽然猜到了一些,却并没有足够的政治敏感性。

或者说,这位堪称天才的军事统帅根本就不是一个政客,完全想不到政治能有多么的龌龊和阴暗。

......

叱利骨一路赶回晋阳时已经是晚上了,早已等在北城门的宦官却让他即刻进宫。

心知形势的确危急的他丝毫没有多想,顾不上回府换上一身常服,就穿着一身战甲跟着大汗身边的宦官直接进了宫。

在他想来,这是大汗急于和自己商量对策。

......

晋阳宫内。

将手中金质酒杯重重的顿在案上,已经竭力压制怒火的叱利骨,在旁人眼中看来仍然是一副怒火勃发的模样。

“大汗!契丹狗蛮子欺人太甚!这是要绝我突厥人的根基啊!”

直到此刻,叱利骨仍然认为大汗是在和自己商议对策,直接了当的就将自己的想法表达了出来。

“叱利将军认为该怎么做呢?”

“我军前日刚刚射杀了萧挞凛,那可是辽国太后在军中最大的依仗。契丹人的情况绝对不会比咱们强到哪去!待我想办法再给耶律休哥那小子放点血,契丹人一定会老老实实的和咱们好好谈判!”

这句话其实是叱利骨来时想了一路的对策,此时说起来丝毫没有犹豫和阻滞。

不过已经陷入到情绪中的他,丝毫没有注意到桌案对面大汗眼中一闪而逝的阴鸷。

“再放点血?你要真有那本事,本汗用得着急着和契丹人议和吗?”拔延思摩心中恨恨的想道。

无能且已经决定要作出突破底线让步的人,总会或真或假或故意为之的,试图在别人身上找问题。仿佛这样就能够减轻自己的责任,或者说是自己心中的罪恶感。

安静的等待叱利骨发泄够了恼怒情绪之后,拔延思摩语气平静的说道:“你觉得我大魏是否可以先假意接受契丹人的条件,待渡过眼下难关之后再想办法反击?”

“万万不可!大汗!”

叱利骨闻言大惊,刚刚勉强平息的怒火更加旺盛,铜铃般的眼睛简直要喷出火来。

“大汗!河套是我大突厥的根基之地,诸多老部族都在那里。丢了这些,我大魏就完了!”

拔延思摩听了这句话,眼皮不易察觉的跳了一下,握着金杯的手指已经因为太过用力而稍稍发白。

“大汗!臣请立即返回雁门关,必将设法......”

叱利骨终究不是没有脑子的莽夫,只是有些事情之前从来没有想过。

就在这一刻,他仿佛顿悟一般,脑中瞬间闪过很多念头,好像突然明白了大汗的心思。

“你!你想答应契丹人的条件?”

骨子里性格暴烈的叱利骨,被自己突然间想明白的想法惊得浑身冰凉,紧接着又如烈火灼身。再也顾不得一直竭力保持的恭敬,手指对面的拔延思摩就厉声问道。

那副模样在边上侍从看来,仿佛下一刻就要从桌案上一跃而过扑向大汗似的。

“只会打仗的莽夫!”被吓了一跳的拔延思摩很快也是怒火中烧,脸上表情再也不做掩饰的狠狠瞪着叱利骨骂道。

“你敢放弃祖宗之地?!谁敢放弃祖宗之地?!我宰了你个......”

愤怒的吼声戛然而止,不是叱利骨及时反应过来了自己的失礼,而是他实在再也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