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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笠从李传寝室离开时已经是四月二十五日夜了,算算时间两人整整谈了五天四夜。

从李传处离开的唐笠既没法休息,也没时间去书楼找书,因为自他昏迷至今已经过了九天了,军中城中都有大把大把的事情急等着他拿主意。

唐笠也不耽误,立刻召集了所有屯长以上军官,详细解说了占据晋城的决定。

众人听了都很兴奋,相比晋城雄城,哪会有人愿意重回山里再去做野人?

唐笠自然看出了大家的心思,立即语气严厉的提醒道:“出山是必然要走的一步。但诸位务必清醒的知道,盘古军现在其实还很弱小,暂时能够占据晋城很大程度上是钻了个空子。因此山中才是基础,百姓才是我等根基。

谁要是以为自己已经天下无敌了,现在就脱光了跳进护城河去清醒清醒!”

众人见唐笠突然发火,立刻就都收住了刚刚小声的议论,就连脸上的喜色都收敛了不少,开始认真的听起了唐笠的诸般布置。

盘古军如今缺少文官,真正称得上有文官经验的就只有一个陈道清。

因此唐笠决定让陈道清带着老桩的辎重曲去找李传,两方会同开始清查晋城周边田亩。

老桩的辎重曲部下虽然只是勉强算得上刚脱盲,但整日和后勤辎重打交道,对数字相对还算熟悉,这活也只能交给他们去干了。

唐笠下令第一、三曲各抽调一部分山中老兵补充进大春的第二曲,将其编制恢复至一千人。然后由大春率领返回盘古寨。

大春的这一千精锐任务有四。

一是作为大军前哨,时刻监视北魏军动向。

二是将仍然留在山中的老幼护送至晋城。

三是依托太行山活动,继续接纳各地逃向大山的百姓。

四是将新入山的百姓先安置在盘龙谷,并组织他们在山中垦荒播种。之前山中粮食最短缺的时候,盘龙谷中的百姓也咬着牙省出了种子在山中开出了不少耕地。这些新入山的百姓并不需要一切从头开始。

第二曲带走一千人后,晋城的盘古军就只剩下了不到三千,唐笠却并没有急着补充新兵甚至扩军。

他在等,等着分地!

虽然有些错过了今年的春播时令,但抢一抢还是能赶上一些的。只要百姓们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种下了种子,唐笠相信不管是谁,再敢来犯,这些人绝对是会拼命的!

那个时候才是最好的招兵时机。

事实也的确如此。

作为后秦在东并州曾经的大后方,晋城周围的土地田亩记录是比较清晰的,又有李传这位多年的郡守全力配合,土地的丈量和统计工作只用了两天就完成了。

接下来的分田就更快了。

这种事儿对于百姓们来说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虽说这个时代读书识字的人很少,但历来战乱过后分田分地所有人都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盘古军搞得这么彻底!

按照百姓们私底下的想法,最好的肥田大概是要留给官府也就是那些当兵的的,然后那些从山里出来的人肯定也要占些便宜,毕竟那是盘古军的老班底嘛!

可让原晋城及其周边百姓万万没想到的是,盘古军居然真的如他们所说的那样,“人不分男女、不分老幼,一概平均分田!”。

对这一点,在山中就已经被唐笠洗脑日久的百姓也没什么异议,毕竟这已经是天降横财了!

想想一个月前自己在上中过得是什么日子?再想想进山前过得是什么日子?

再说,世间的事只要做到公平,底层百姓绝对是最通情达理的存在!

地量出来了,虽然不可避免的肥瘦不太均匀;人统计出来了,一个个瞪着眼睛等着分地。那还有什么阻碍吗?

土地原来的主人?

这还真不是个问题。

无论是北魏还是后秦,土地都是属于胡人老爷的,所有实际耕种的百姓根本就都是佃农,甚至包括一部分胡族贫民。

别以为此时的北华夏所有胡人都是老爷,真正摇身一变的其实只是各部落的大小首领,现在叫贵族了。

那些大部落的部众或许还能凭借关系或军功分到点汤喝,至于小部落的底层部众,其实日子并没有好过太多。两百年前在草原大漠上就是首领家奴的底层胡族百姓始终还是底层,只不过不是最底层了,因为多了秦人“两脚羊”垫底!

土地都是胡人老爷的,而这些胡人老爷此时都已经跑光了,所以只要一把火烧了旧地契,然后再给每个人写一张新地契就算完事了!

程序上完全没有一丁点难度!

至于那些没来得及逃走的胡人小地主,盘古军也没有赶尽杀绝,也给了他们同等的待遇,而且允许他们从原有的田里优先挑选。

这些原以为等待自己的肯定是屠杀的家伙哪里敢有二话,一个个全都配合的积极得很。

到五月初,不但晋城周边的土地全部分配完毕,因为打仗而耽误了播种的部分田地也全部播种完毕了。

做了两百年胡人两脚牲畜的秦人百姓对于播种自己土地的热情完全不是旁人能够理解的,其爆发出的能量让听到报告的唐笠下意识的就怀疑是假的。

五月中,盘古军宣布招兵,大致忙活完农活的晋城四周百姓立刻蜂拥而至。

这种高涨的热情不但是因为对盘古军分给自己土地的感激,一人当兵全家赋税劳役上的减免优惠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这其中有一个很特殊的群体,就是之前被俘的后秦军中的秦人士卒。

这些人中很多家都不是晋城附近甚至不是并州的,他们要不要分地还曾经有过一番争论。

最后唐笠拍板作出了决定。

盘古军给了这些人一个自由选择的权利。实在不愿留下的发给少量口粮任其自行离开,愿意留下的一样分地。如果有愿意从军的,名下土地可以租给当地百姓耕种,所得交税、付租后全归自己。

最后,盘古军先后俘虏的近两万秦卒中只有极少数心忧家人的选择离开,绝大部分都选择了留下。

原因也很简单。一场大败下来,自己就算逃回去也不会有好结果,羌人那里是绝对不会有什么仁慈存在的。

这些俘虏中的大部分人其实都是想进入盘古军的。

一是因为被胜利者收编本就是俘虏们惯常的结局。

二是因为他们在此地无根无基的,分了田地自己一个人也种不了啊!

但是现在的盘古军也要不那么多兵,再说唐笠还要求新兵中必须有一定比例的本地青壮。

最后还是李传想了个办法,让那些没被招入军中的人和本地人家结成了对子,所谓“田合一处、饭吃一锅”,说白了就是变相的依附本地百姓人家生活。

本地百姓对此也很欢迎,毕竟这些都是最好的壮劳力啊!

多年后,这些人中的很大一部分都和当地的百姓彻底成了一家人,方式多种多样。有娶了本地女子为妻的,当然也有干脆入赘的。

这是后话。

大战之后的盘古军所剩不到四千,大春带走一千人之后,驻扎晋城的就只有两千多人了。

唐笠和陈道清、李传等人仔细盘算后决定补充到七千,这个数量差不多是算是正常能养的极限了。

今年的春耕受到战争影响耽误了农时,可以预见八月秋收不会有太多收获。要不是晋城作为曾经的后秦十万大军粮草大营有着大量储备,这个数量的军队唐笠都养活不了。

盘古军将士可以不发军饷,但不能不吃饭。

对新招的两千多新兵来源,唐笠做了严格要求。

俘虏、原山中青壮和晋城本地青壮各占三分之一。

补充后的盘古军进行了一次整编。

老桩的辎重曲更名为辎重营,不过人数还是之前的三百人。

李程的斥候队更名为斥候营,人数固定在了五百。补充的新兵中大多是俘虏的秦卒,让人十分意外的是居然还有几个主动投军的羌人。

大家伙原本对这事儿是很抵触的,就连唐笠对此都十分谨慎,亲自逐个筛查了这几人的来历。在确定这几人原本都是晋城附近日子过的比秦人百姓好不到哪去的破落户后,才同意他们入伍。

郑大、大春和齐大毛的第一、二、三曲分别更名为了第一、二、三营,每营下辖两曲共两千人。

其中大春的第二曲因为在北面的山中活动,暂时还保持一千人的规模,新补充的一千新兵暂时留在晋城整训。

唐笠的亲兵队扩充到了两百人,暂时和应该补充给第二曲的那一千人合在一起训练。其中李程的好友梁栋被调出亲兵队,成了那一千人的军侯,其原本担任的亲兵队首领之职交给了郑勇,也就是小剪子。

只有十四岁的小剪子这一年来个头窜得很快,只是身板还没长成,不过这并不耽误他成为亲兵队的队长。

一来是因为他本就一直跟在唐笠身边类似一个警卫员的角色,而且在军中也是绝对的老资格。

二来是因为他的身手也的确能够服众。这个老资格的小子非常讨人喜欢,又是唐笠身边很亲近的人,不但李程一直在教他武艺,后来连阎一民都来时常指导他。因此这家伙的的武艺涨得很快,虽谈不上高手,但在亲兵队里也是一只手就能数得着的。

在晋城扎下根之后,唐笠才知道了治理一地的不易。面对一天比一天多的各种事情,他这个两个世界都从没当过官儿的家伙是一天比一天头大。

之前在山中虽然也管着三万来人,但那时不但人口十分集中,生活也很简单,实际上差不多就是一种军事化管理,所以并没那么多琐事。

如今虽然在他的刻意要求下仍然是一种半军事化的模式,但好歹也有一郡之地、十数万人口,各种各样需要处理的琐碎问题多了不止十倍。

唐笠有心想要放手不敢,但心里又清楚决不能那么做,至少目前不能那么做,否则极其容易就被架空。所以只能每天跟在李传和陈道清两个老手的屁股后面虚心并努力的学习。

李传之前就是晋城郡的郡守,处理政务自然熟练。不过唐笠的分田基本上相当于重构了一套社会体系,他这个老手适应起来也需要时间。

陈道清更是只当过不长时间的县丞,一边干活一边学得也就比唐笠稍稍轻松一点而已。

唐笠之所以每天过的生不如死,最大的原因其实是因为他每天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跟着李传学习政务处理只是其中一项,优先级甚至还都排不到第一。

目前形势下,军队绝对是最最重要的,因此唐笠每天白天超过一半时间是雷打不动随军操练的。

训练累个半死之后立刻就得去找李传和陈道清两人,再次死掉一堆脑细胞后,晚上的时间也没法全部用来边学边处理政务,分批组织起来的夜校他也得咬着牙坚持亲自授课。

唐笠比谁都清楚这种类似“洗脑”的工作有多重要,私心以为排在第一位都不为过。所以每天宁可少睡甚至不睡也要咬碎了牙齿的坚持。

好在那本《清静经》还真是本神书,唐笠只修炼了几天就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精力比之前好了不少。

纵使这样也还是不行,最后实在坚持不住的他终于作出了改变,将经过一个多月整训的军队分成了两拨。一半留守训练,另一半则化整为零深入民间去搞“军民鱼水情”了。

盘古军的老兵对这个倒也不陌生,以前在山中这就是日常。每日训练之余都会帮着山中百姓干些开荒、打水、伐木建屋之类的体力活。

李传倒是对此颇为新奇,他从未见过或者听过有哪一路势力会让军队去帮百姓干活的。

原晋城周边的百姓一开始也很不适应,甚至最初还以为这些当兵的是来打秋风的。后来见到和自己混居的那些从山里出来的百姓好像很熟悉这种事儿,又确定了这些当兵的纪律确实非常严明,不但丝毫没有扰民之举,真的是实打实的来帮助自己干活,这才慢慢的放下心来。

没有了一切后顾之忧的老百姓,又有了千百年来梦寐以求的完全属于自己的土地,其爆发出的热情和能力让人吃惊。

盘古军治下的每一个人,不论男奴老幼,每天早出晚归的像伺候命根子一般的用心伺候自己的田地。居然硬生生的将本来稍误农时而注定大幅度减产的庄稼伺候得欣欣向荣。

不仅如此,这些勤劳的百姓还扎紧了裤腰带,竭尽全力的节省出种子开拓荒地,希望到八月的时候能够多种下一些田地。

唐笠知道,他们种下的不仅仅是种子,更是一种对未来的希望。

就在盘古军控制的这块小小地盘上一切看起来都充满着希望的时候,北方的形势却不可避免的进行着剧烈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