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炉上的茶水煮到沸腾也无人动弹。
天色早已暗了下来,外头刚下过大雪,别院中一片寂静,连鸟雀都憩在了廊檐下,没有发出丝毫动静。
黎盛意如同在相府那般趴在软塌上翻看手中看不怎么明白的话本,一旁的烛台上,蜡烛已经燃烧了大半。
清风在此之前来敲过两次门,时间已经不早了,按照以往的作息时间,大小主子早该上床歇息去了。
然而书房里的父女二人没有一人开口提起要去休息的话。
秦松墨还在解决近日来京城上下发生的事。
清瘦的他坐在书桌前,身姿如青松般笔挺。
在黎盛意看不到的地方,那个本该伏案认真工作的人,却三五不时抬起头看眼软塌方向。
看到软榻上的人尚在,他才会松开紧皱的眉头,而后低下头继续忙碌。
清风第三次敲响了门,轻缓的说话声在门外响起,“爷,该歇息了。”
黎盛意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眸,动了动发僵的四肢后,才悠悠从软榻上坐起。
“爹爹,公务是忙不完的,咱先去歇息吧。”
门外的清风唤了三次没能让伏案工作的男人抬起头来。
孩童稚嫩的嗓音响起的瞬间,却见他抬起头来,轻而易举放下手中狼毫笔,“好。”
耳聪目明,站在门口吹冷风的清风:......
黎盛意打了个哈欠,小脸上的模样不似在宫中那般憔悴。
哪怕只是和秦松墨共处一室短短两个时辰,她的小脸上神情依旧显得精神奕奕。
眼看着那抹清瘦的身形起身朝自己走来,她自觉举起双臂。
下一瞬,她就被一抹充斥着檀香的清冷怀抱拥入了怀中。
安心的感觉瞬间填充整个胸膛,黎盛意抬手拍拍他消瘦的脊背,道,“明日一早我要与爹爹一块儿用早膳。”
“午膳也要,点心也要,晚膳也要。”
“爹爹你太瘦了,你要护我长大呢,这样瘦弱,以后我长大了成了个小胖子,爹爹如何能护我。”
秦松墨嘴角挂着抹轻笑,在听到小女儿趴在自己肩头嘀嘀咕咕说的话,他道,“不会。”
“盛意若是长成了个小胖子,便站在爹爹跟前,护着爹爹。”
黎盛意登时抬起头,瞪圆了一双杏眸,不可置信道,“你是爹爹......算了,我护着你也是应该的。”
“我还要给你养老呢。”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她咽下了嘴里尚未说完的话。
重新趴在他的肩头,她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的肩头上轻点,“我长大了护着你,现在你得护着我。”
“所以你得好好吃药,身子好了才能护着我,才能被我护着。”
“还有孟久安......爹爹,他怎么样了?”
刺杀皇子的罪行不小。
孟久安昨夜被捕,太子殿下只说他的情况还好,却没有同她透露究竟是怎么个还好来。
别院不大,方才黎盛意刚被送回来的时候,秦松墨就安排清风腾出了个新的小房间来。
房间里提前烧了碳,倒是不冷。
只是从一间屋子转到另一间屋子的路程让父女二人身上都沾染了寒气。
被秦松墨抱到床边坐下,黎盛意坐在床沿,晃荡着一双小短腿,扬起脑袋看着眼前正单膝跪地为自己脱鞋子爹爹。
她的话音落下之际,秦松墨替她脱鞋的动作一滞。
良久后才听他低声开口,“死不了。”
黎盛意听此一言顿时抿了抿唇角。
烛光照亮了她的眼眸,在秦松墨抬起头的瞬间,就看到她那双杏眼中藏了几分愠怒。
唇角不由得扬起,他抬手拍了拍她的头顶,笑道,“怎的还生气了?这是逃脱不掉的......”
“你们都说自己的命不是命,你们都是一把刀,是维持大楚安居乐业的一把刀。“
“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当初你们出生,也是备受期待的。”
“你们挽救了大楚那么多百姓,你们的地位远远超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清脆的声音在不大的房间里响起。
黎盛意连小短腿都不晃动了。
她抬起手拍开了搭在自己头顶的大掌,“还有爹爹,你才刚给我脱了鞋,又摸我的头!!!”
【说好的洁癖呢?被狗吃了吗?】
秦松墨哑然失笑。
小女儿的此番言语让他心下微微震撼,半晌后,就听他低叹一口气,“这些都是长霄对你说的?”
黎盛意面色讪讪,偏过头去不去看他,“本来就是,你们总是不把自己当一回事。”
“即便百姓们不看好你们,可在我的心中,你们都很厉害,很了不起。”
她黎盛意用钢铁般意志磕的纸片人,能差到哪里去!!!
身边床榻塌陷下去了一块。
黎盛意能闻见鼻尖处的檀香微微浓厚了些。
她低着头玩弄自己的指甲,坚决不肯为自己刚才说的话再做任何表态。
她并不认为自己说错话了。
“其实长霄并没有说错。”终于,秦松墨低声开了口。
“长霄性子冲动,脑子里的思绪倒是拎得清,他说他的命不是命......是因为早在20年前,他就该随着他的家人一块儿被诛杀。”
孟久安本名并不叫孟久安,而是廖嵩。
廖家最小的孩子,廖家出事之前,他才六岁大,本该是撵猫逗狗最无忧无虑的年纪。
却因为昏君当道,廖父在朝堂上说错了一句话,便惹来了灭族大祸。
“当我得知廖家小儿子还活着的时候,他已经改头换面,入了边塞军营。”
“我打探到他想要报仇,这才给他递了书信,教他如何制敌。”
“多亏他脑子虽然不大聪慧,却乐意听取我的意见,一来二去,敌军被他制服,他也一举从无名小卒成了护国大将军。”
雪夜里,窗外寒风呼啸。
烧着炭盆的屋子里一片温暖。
黎盛意坐在床边听着身边人语调轻柔地诉说着孟久安的身世,许是因为太轻柔的缘故,她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扬起脑袋抬眸看向身边人,就见她的唇瓣轻启,“既如此,为何不一举直接铲除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