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世界似乎变暗了。那些黑色的影子啜饮了四周的光线,宛如火焰陡然拔高,细长的身影被拉成一个诡异的长度,相互交织,形成一个阴影组成的囚笼,似乎要将她永远囚禁其中。
寒冷的风几乎直入骨髓,将元神冻结。而仔细感受,却觉得温度如常,仿佛那股冰寒只是作用在意识中的幻觉一样。
夏元熙汗毛竖直,太华雷音剑如闪电飞逝,想要破开这笼罩视线的黑色大网。
可是纯白色的剑光宛如与黑影属于不同的两个位面,毫无滞碍地穿过了它们,就像穿过虚无缥缈的薄暮。
幻象?
夏元熙的一切手段都只能与它交错而过,所以她只能束手无策地任这些影子把自己困住,然后拖入那像是衙门的建筑中。
她被那影笼拖拉着,一路看着两旁的青石墙壁与同色地板逐渐倒退,这里仿佛拒绝了一切光芒,而且毫无生物活动的痕迹。
“你怎么还在用我们世界的手段?难道是刚进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她抬头一看,大堂最中央的位置是个高于地面的台子,王诩正穿着像是县宰的官服坐在上面。
“玄幽师兄?”
“嗯,好久不见,小玄玑……或许对你来说只是短短一瞬,不过我们可在里面呆了好多年呢。”王诩拍拍手,那些囚禁她的影子随之消散而去。
“什么意思?话说回来了,你竟然派人抓我?我差点就跟那些影子鱼死网破好么?能不能用点靠谱的法子。”
“咳咳……那种细节问题就不要深究了,师兄我的职权所限便是如此,而且已经命令他们要活的,想来就算略有偏差,也该是有惊无险……”王诩歪歪斜斜坐在官椅上,本来他长得还算是人模狗样,按理说应该穿什么都不至于太难看,可是这人偏偏能把让常人平添几分威严气质的官服穿出沐猴而冠的即视感,真是白瞎了他一表人才的脸。
“才我记得和玄幽师兄你们分别不过几个时辰,你竟然就混入了人民公仆的队伍,我对这个世界居民的未来十分忧虑啊。”
“咦,我为官虽然不久,但业绩出众,颇受上峰赏识……”
“我知道里面时间流逝和外界不同,敢问玄幽师兄你在这鱼肉乡里、横行霸道多少年了?”
“啧啧啧,这么不留情面,我这么好脾气的人也是会受伤的。”王诩夸张地感叹,但他随即摇摇头道,“不要用外面的时间点来衡量这里,那样只会自寻烦恼。”
“什么意思?”
“在我们的世界,子、丑、寅、卯、辰……十二时按照一种秩序生生不息。但在这里,可能辰时结束变为丑时,抑或是子时完毕又来到了戌时;鸡鸣后不到一盏茶,立刻转而黄昏,日出刚至中天,转眼就成了子夜。甚至连同样的时辰也不尽相同,譬如寅时,或许前段时间的寅时会持续五千次呼吸,然而再次变为寅时的时候,它仅仅维持了一瞬……在这里,你要学会时间并没有意义。”
怪不得她刚踏入这里的时候,觉得浑身不自在,原来是因为被扭曲的时间与空间的缘故。
“不过,小玄玑也来得太慢了,足足过了半年!想想当初我来这里后,玄寰师兄半个月,玄微师兄二十天,也都在城中与我汇合。只有小玄玑如此缓慢……”
“慢着!你刚刚不是才说了时间没有意义?”
“不错。可是你我的心跳不会有变化,只要默数从那以后,又经过了多少次脉搏,就能准确推断。”
原来如此……
“之前抓我进来的影子又是什么?怎么没看见我师兄他们?”
“问问题要一个个的来。”王诩摇头晃脑,“此物我也不知底细,不过在此世界中,凡是有个一官半职的人,都能调遣它们,似乎是世界规则所化。”
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王诩对这些影子也是语焉不详,但他转而神秘兮兮地道:“至于玄寰玄微师兄他们嘛……又不知道去哪晃荡了,他们夜夜笙歌,纵情玩乐,早已经乐不思蜀——”
王诩一边说,一边狡黠地笑了笑,想看看夏元熙听说什么“夜夜笙歌”后,会不会有什么好玩的举动。
这时,“咚”的一声闷响,他捂着头弯下腰。
“玄幽师弟有何见教?”虞龙旌似乎刚从外面回来,一来就听见王诩的胡说八道,当下不客气地给他一个爆栗。而在虞龙旌身后,薛景纯也不紧不慢露出了身形。
“啊哈哈哈,小弟意思是说,听得二位师兄教诲,在下才能有这些不值一提的微末功绩。希望今后多多指导,给予更多中肯意见,您的建议就是在下前进的动力……”
“我出现了,现在总算群员集合。”夏元熙道。
“嗯。你终于来了,看样子好像刚进来不久?现在是否适应这边的情况?”薛景纯不理会说相声般的王诩二人,领着夏元熙信步就走了出去。
“除了时间错乱,有些怪怪地之外,别的倒没什么。”夏元熙想了想,问他,“师兄应该在这里呆了一段时间?能不能给我一份地图的抄本?这里到处长得都差不多,着实难以辨认。”
“这里不需要地图,因为所有的街道、屋舍、楼宇……总是在不停地变化,只要有人需要它变成什么样子,它就会改变存在的形态。”
“……究竟是哪个变态设计的世界?这里面的居民寻找方向是靠缘分吗?”
“在这座城中,只要心中所愿,凡事都能化为现实,原本就不用为了生计奔波劳顿。所以此城的居民也是随性游玩,不会特意想着要到哪里。”顿了顿,他继续道:“不过城中,唯有这些大大小小的‘衙门’位置不会变化,你若是有心,也可以记下它们的方位,日后能看到它们,也就明白自己的大致位置。”
“我发现玄幽师兄好像穿了一身官服,就是这些衙门中的一个吧?究竟是怎样不着调的组织,才会看中他这个逗货?”
“不,玄幽的官职,倒是实至名归的东西。这也和此方世界的构成有关,你随我来。”薛景纯示意她跟着自己,“那里有些混乱,你刚刚似乎还用飞剑对抗影灵,看样子还不熟悉这个世界的斗法方式吧?拉着这个,不要走丢了。”
他把自己袖袍的下拜递给她,感觉到衣袖被后方的小小阻力牵着,感觉心被什么一点一点填满了。
他们要去的地方有别于镜城其他所在,在镜城绝大多数土地上,建筑物无一不美轮美奂,像是每一块转头、每一片瓦当都被灌注了工匠一生的热情的和技艺。就算善变的拥有者总是不知满足地变幻出更宏伟、更精致的式样,它们无一例外地总是会给任何初次来到镜城的人极大的震撼。
然而这里却不一样,毫无特色的灰败色调就像整个街道被蒙上了千年的尘土,所有东西看过后都毫无印象,无法通过任何手段描绘出来,哪怕用记忆重复它也一样。就像是海市蜃楼形成的虚像,看似一片浩荡的森林或者城邦,走到近处才会发现,那只是散而不聚的缥缈雾气而已。
这里有人居住吗?
夏元熙刚发出疑问,却惊觉是有的。
那是些完全不能引起人注意的黯淡影子,面孔模糊,十分单薄,宛如发条生锈的破旧玩具,用一种僵硬又单调的步子在角落中游荡。它们明明从未刻意隐藏,却让人难以发觉它们的存在。
不过仔细辨认下,它们还是有些不同的。
只要眯着眼睛,像盯着正午炎炎烈日般盯着它们,在这些影子模糊的面孔上,或多或少会浮现出少许特征。
“它们……以前是人?”
那一点差异性,意味着它们曾经是独一无二的个体,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它们渐渐失去了自我,成为一道毫无特点的影子。
“那就是享尽荣华,心中再无追求的人最后的归宿。因为空虚感会吞噬他们,最终变为世界的养料。”薛景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