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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理浅浅那二货瞎嚷嚷,顾还卿扣上匣子,锁上小金锁,将钥匙放回那个朱红色的香囊。

浅浅问:“你干什么?”

“还给人家啊。”顾还卿理所当然地道。

“不还行吗?我好喜欢那黄金龙。”

“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怕怀壁其罪。”

浅浅央求她:“那我替你保管,我喜欢怀壁其罪,不怕死的尽管来抢,看我不毒死他。”

顾还卿白了她一眼:“你还是保管你那十八条莫须有的龙吧,这九条龙就不用你操心了。”

“……”浅浅。

顾还卿找了一块水蓝色的绢帕,把一头湿漉漉的青丝随意在脑后绑成一束,随后抱起匣子及香囊就走。

浅浅不甘心的在后面捶床:“顾还卿,你把那黄金龙给我留下啊,银票全归你还不行吗?”

顾还卿:“……”都懒得理她,这种举世罕有的龙饰品,威武神圣,霸气如虹,寻常百姓人家能用么?

何况这宝贝的正面刻有八个篆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一看就知道是谁的东西……

※※※※※※

晚上有微微的凉意,夜风轻拂,天上星辰熹微,月亮像长了毛,周围多了一圈朦朦胧胧的光晕,月光也淡淡的,仿若笼罩着一层薄纱。

看来要变天了,庄户人都说毛月亮是预示着要下雨了。

顾还卿拢了拢身上的衣衫,才发觉出来的急,穿的少了,而且头发未干,背心的衣裳都被发梢滴的水滴润湿了。

步子顿了顿,她正要打转回去加件衣衫,前面屋檐下的一个暗影却动了动。

“谁?”她轻声问。

冷奕从屋檐下露出半个身子。

“你怎么在这里?”

冷奕一声不吭。

顺着客堂的左边,一顺溜是三个带套间的厢房,分别是珩叔、泽叔父子及聂浅歌在住。珩叔他们去修路了,连原本在家的聂擎也因为“避痘”,去工地上睡了,所以如今左边这里只有聂浅歌的屋子还住着人。

冷奕本该在聂浅歌的屋中,此刻他却在外面,且问他话也不回答,想也知道是被姬十二赶出来了。

姬十二每次《娑罗涅槃》发作的时候,都不愿人陪着他,不愿别人见到他丑陋的模样,这一次,依旧没有例外。

顾还卿默了默,将手里的匣子递给冷奕:“麻烦你帮我还给他吧,我用不着。”

冷奕不接,兀自环着双臂,酷酷的保持缄默。

顾还卿耐心地道:“我知他是一片好意,可他和我一不沾亲二不带故,我的嫁妆怎么也轮不到他来操心。况且这里面的东西,不止是金银财帛那么简单,你是他的心腹之人,想必知其重要性,当知道,这样举世无双的贵重物品,岂是我等寻常百姓能拥有的?”

冷奕默了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道:“你别为难我了,我只是听命行事,等你真正成了我的主子,再来命令我不迟。”

顾还卿微挑起好看的眉:“冷奕,你误会我了,我没有命令你,我只是拜托你。何况穷其一生,我都不可能成为你的主子,你大可不必杞人忧天。”

“很快就成为可能了。”冷奕不含什么感情的说:“世事无绝对。”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冷奕淡淡地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主子也一样。”

“……”顾还卿——什么破逻辑?现在的属下都这么屌吗?还是姬十二的手下都特别的屌?

她大胆推测:“他不会把你也当嫁妆送给我了吧?”

她很怀疑,如果冷奕是嫁妆,她要怎么使用这个嫁妆?看冷奕那酷冷的高贵样,她未必使唤得了啊!

冷奕抿着唇,许久才否认:“我们不是嫁妆,我们是遗产。”

我去,还我们?都用上复数了,证明不止一人,而且什么叫遗产啊?恕她才疏学浅,未搞明白!

冷奕难能可贵同她解说:“简而言之,他指明他名下所有的一切都归你继承,因此我们是遗产,不是嫁妆。”

嫁妆可以活着送,遗产那只有死了才能继承,两者区别大着呢。

“……”

顾还卿这下真不能忍了,抱着匣子就往聂浅歌的屋子去,正要伸手推门,门开了,里面站着一脸疲惫至极的裘浚风。

见是她,裘浚风仅是抬了一下眼皮:“顾姑娘,王爷他不想见任何人。”

顾还卿心下一沉,顿了顿,低声询问裘浚风:“情况是不是很严重?”

裘浚风伸手抹了抹额头,十分颓唐地道:“前所未有的严重,天花加邪功发作,从未遇到此种情况,我已是一筹莫展,无计可施。”

“……天花?”

见顾还卿一脸惊讶,裘浚风苦笑着摇摇头:“他说不是天花,你便信了?会不会太盲目了?他只是不想让你跟着担惊受怕而已。”

顾还卿抱着匣子的手用力收紧,手掌心被匣子边缘的棱角硌的生生的疼,她却全然不在意。

“我都不知道拿什么脸去见皇子和黛宫主了,枉我平日自负医术了得,自诩神医在世,却是实实在在的庸医!”裘浚风斯文的脸上盈满自责。

顾还卿麻木的听着,觉得心里凉嗖嗖的,好似破了一个大洞,汩汩往外流着血,一开口,声音嘶哑低沉得连她自己都不相信:“没有什么办法了吗?他很坚强,性子又不服输,应该会挺的过来是吧?”

“我不知道……”裘浚风实话实说:“但凡我有一分把握,我也不会说这灭自家威风的话,我也有我的骄傲。可是而今,我只能求老天保佑,看能不能让他逃过一劫。”

“通知皇上和黛宫主吧,他们或许有办法。”都说病急乱投医,顾还卿这会深切地体会到了。

“晚了。”裘浚风一脸想自戕的表情,沮丧的不得自已,低声道:“他若能熬过这两三日,纵然只余一口气,我也能多几分把握,若熬不过……皇上和黛宫主便是腾云驾雾也来不及了。”

“两三日?”顾还卿觉得两三日未免太漫长了,就不能短一点吗?缩成一天也好啊。

裘浚点点头,又重重的吐了一口气,侧身替她让开道,声音压的更低:“你去看看他吧,他嘴上固然不想见任何人,但我想他是极愿意见到你的,你……”

他顿了顿,声音艰涩地道:“这次绝非开玩笑,一个不好,这会是他此生最后的时光,打他生下来便不停的在遭罪,不曾过过什么好日子,你若怜惜他,就请你好好陪陪他,让他过的……轻松点。”

“咝……”顾还卿的嘴唇被自己咬破,生生的疼,嘴里尝到咸咸的血腥味,抱在手里的匣子仿若有千钧重。

※※※※※※

也只有小半天没见,再见面,姬十二已大变样了,他紧紧阖着眼睛躺在床榻上,斑纹丛生的脸上又发了数个亮汪汪的小泡疹,如黑的发丝凌乱披散,神情倦怠,似不堪忍受折磨之后的奄奄一息。

他以前发作从未这么老实规矩过,若不然,轩辕黛也不会专门让人淬炼玄铁,锻造玄铁链锁着他,无非是怕他不能控制自己的力量,做出伤害他人或伤害他自己的事。

可现在,他乖乖的躺着,不用说玄铁链,只怕连根普通的绳索都足够捆缚他。如果不是精疲力竭累到极致,他哪能这么安静乖顺。

想到冷奕等“遗产”,想到裘浚风的话,顾还卿的心弦没来由的漏了一拍,不假思索的伸手去触他的额头。

可在离他额头将近一寸的地方,她的手却硬生生地悬在半空——先前她摸他额头的时候,并不觉得有多热,可这会她的手还未搭上去,一股灼人的热浪已袭向她指尖。

他的体温升高了许多,这并非好现象。

顾还卿的脸色有些发白,她其实比想像中的更在意他,很怕他出事。

姬十二的眼皮动了动,并未睁开眼,干燥泛白的薄唇却轻翕,发出仿佛梦呓般的声音:“亲亲……”

不知为何,顾还卿的眼眶发酸,就连嗓子都似被什么堵住,声音涩涩的:“十二,你怎么样?”

姬十二的眼皮动的更加厉害,宛若蝶翼的长睫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在做梦,想要确认一般地喃喃唤道:“亲亲……是你吗?”

说着,他费力的抬了抬手腕,想要用手去触摸顾还卿,然而却是徒劳,手腕只抬了一下便颓然落在床铺上。

顾还卿一手贴上他的额,一手去握他的手,柔声道:“是我,你别动。”

姬十二的手在颤抖,想要抓紧她的手,却终究未成功——他浑身的筋骨都似碎成一段段,钻心的疼,怎么也不听使唤,而包裹骨骼与血肉的皮肤却发痒,那痒如百爪挠心,噬心啃肺,无处不在。

这一痛一痒,似两个极端,不停的折磨着他,偏那痛无法止,痒不能挠,让他几欲疯掉。

他眼皮不停的动,睁睛却始终未睁开,顾还卿在他身边的床沿坐下,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眼睛怎么了?”

眼皮很沉重,像压着块石头,不听使唤不说,一动便针扎的疼,若是以往顾还卿肯这么关心他,他早抿着薄唇,委委屈屈的向她诉苦,以博得她的怜惜。

然而此刻他却尽力勾了勾唇,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声音轻轻地道:“没事,就是累了,想闭上眼休息一会儿。”

以往他不惜使出浑身解数,种种手段来向她博取同情,这会儿他明明可以趁机向她撒娇诉苦,他却显得异常的懂事,只轻描淡写的说自己没事。

不知怎的,顾还卿脑海里不期然的浮现了一个想法:将死之人,其言也善,难不成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所以要弃恶从善了……

呸呸呸!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她连忙打住这不吉利兼触霉头的想法。然后一手抬高他的手腕,一手拉高他的衣袖,想看看他手腕上的情况。

姬十二不想让她看到,忙道:“别看,很丑。”

顾还卿已看到了,他的手腕上也发了不少水泡疹,也不知还会不会继续增多,是很丑,青斑加水痘,怎么难看怎么来。

手腕上都是这样,他身上其它地方不用看了,必定好不到哪里去。

想到那种钻心痒,她不寒而栗,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骗我?没出过水痘你骗我就罢了,为什么染上水痘你还要瞒着我?”

姬十二低声道:“我没有要瞒你,没出过痘我的确是骗了你,因为那时我没想那么多,只想有个机会能见到你,而且出痘那么危险,我怎么也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做不到跟你同舟共济,我还谈什么喜欢你?”

“我没想过我会得天花,但得了之后,我确确实实没有瞒你,如果《娑罗涅槃》不发作,我也宁愿你像照顾九灵一样照顾我。可是,现在不成了……”

他咳了咳,觉得自己呼出的气息都是热的,在顾还卿出声之前,他抢先转移话题:“亲亲,我给你的嫁妆你要收好,那是给你防身用的,万一我真的不在了,你留着有备无患。”

顾还卿心里一痛,飞快地伸手抚上他的额头:“别说傻话,你会没事的。”

“不,你听我说完。”姬十二继续道:“如果我真有什么事,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那匣子你好生收着就是。”

顾还卿的心颤了颤,望着从进门后便被她放在桌子上的那个黑匣子,语焉不详地道:“那里面的东西太贵重,我承受不起,你还是收回去吧。”

“不是多贵重的东西。”姬十二闭着眼睛,吐字却渐渐清晰有力起来:“那方九龙玉玺是以前沧月国的传国玉玺。但如今沧月国都不在了,也便没有那么宝贝了,只是还值几个钱,不过,它胜在可以号令整个轩辕族。”

“……”顾还卿实在很无语,这还叫没那么宝贝啊?

她纵然不知道轩辕族到底有多少人马,有多大的势力,但看看人家黛宫主就晓得了——黛宫主的成功跟崛起固然与她自身的能力,以及庆隆帝有关,可这其中一定少不了轩辕族的功劳。

“我一个外姓人,没道理拿人家的族宝还号令人家,这实在是太离谱了。”顾还卿觉得姬十二简直异想天开。

姬十二却道:“玉玺是我给你的,你不想号令轩辕族也没关系,但你日后若遇到什么困难,或者你未来的夫君为人混蛋,不善待你,你则可以用这玉玺命令轩辕族的人帮你做任何事,他们会奉你为主,为你横刀立马,开山劈道,誓死护你周全!”

不喜欢他安排后事的语气和口吻,顾还卿故意哼了一声:“你就没想过我好,我哪有那么倒霉?碰到困难不说,还遇人不淑?我找夫君肯定会睁大眼睛找,待我不好的,休想入本姑娘的法眼!所以啊,你说的那些全都是些子乌虚有的事,绝对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防患于未然总归是好的。”

姬十二微微一笑,也不和她争辩,只是嘱咐她:“至于那些银票、地契和房契,都是我名下的财产,与我父皇和娘亲没关系。父皇赐的,娘亲赏的,无论多珍贵,多稀罕,我都会还给他们,因此你尽管放心拿着,放心花,可保你一世衣食无虞。”

他的话让顾还卿的心里又暖又酸,一颗心被拧的乱七八糟的,何止一世?!只要自己不是个挥霍成性的败家子,姬十二给的那些,足够她好几辈子挥金如土,当个名副其实的暴发户。

仔细想想,整个大越待她好,完完全全为她设想的人不多,姬十二当之无愧是那个待她最好的人。

——无论任何时候,无论处于什么样的境地,姬十二都没有抛弃过她,事事以她为先,处处为她打算。

即使在此刻他的生命危在旦夕的情况下,他仍然希望将她以后的生活安排的面面俱到,唯恐她受了什么委屈。

他的做法温暖了她,尤其是他不含任何目的,并非像以前那样,他不但逼她接受他的好,还要接受他这个人。

他这样絮絮叨叨的交待她,叮嘱她,就像一个亲人一样,没有任何功利心和企图心,纯纯的只为她打算,希望她在没有他的日子里,也能活的无忧无虑,不受人轻视和欺侮。

此时此刻,她穿来这个异世后,始终萦绕在她心头的那份孤独感奇迹般的消失,连如影随形的寂寞与怆然的感觉也烟消云散!

约摸是因为有姬十二的牵挂,她竟然不觉得自己是孤伶伶的一个人,只觉心里暖暖的,整个人犹如置身在令人酩酊的春光里。

眼圈红红的,她犹自不觉。

姬十二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没睁开眼,便也看不到她泛红的眼眶,兀自说着:“至于冷奕和列御他们,我若不在,他们愿意回沧海宫便回沧海宫,愿意保护你的便跟着你,你完全不必有负担。从我把墨龙……”

他忽然停下话头,似在斟酌言辞,稍后才道:“总之他们心里都明白,保护你就等于保护我,没什么区别,他们自己知道该怎么做,不用你吩咐劳神。”

此人交待遗言越交待越上瘾了,顾还卿的眼泪都快掉下来,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软弱:“你的人我哪敢指挥啊,而且我不用人保护,你三天两头不消停,还是让他们保护你吧。”

姬十二想笑,眼圈却情不自禁的红了,语声微哽地道:“我不想他们保护你,我想保护你……只可惜……”

“等等!”顾还卿突然道:“你赶紧教我《娑罗涅槃》,我要跟你合功。”

“呵呵……”姬十二真笑了,眼角泛着亮晶晶的水光:“那非一朝一夕的事,你有这个心,我死也知足了。”

“不对!”顾还卿眸色一转,突发奇想的将姬十二从床榻上扶起来,又将他弄成盘腿打坐的姿势,自己盘腿坐在他身后,双掌贴上他的背心。

姬十二叹息:“你别白费心思,他们都给我输过真气,没用的,我的内功跟他们不同路数,没法融合。”

顾还卿却严肃地道:“十二,我刚才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来,我的功法也与别人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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