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天元坊上空,威压四临,已呈剑拔弩张之势,稍有些眼力见儿的,都远远地躲了开去,生怕做了那被殃及的池鱼。
傅家上下作为直面这一阵势的,逃也逃不开,只纷纷结束了静修,离开逼仄的房间,站到院中抬头望天,待见到半空中熟悉的身影,心中的焦躁不安才消散了大半。
傅灵佩此时却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这人,女子浓眉大眼,装束利落,仍是一派朗月清风之态,即便被一个元婴修士随手捉了,面上也毫不露怯。
“三姐,怎会是你?!”
“为何不能是我。”
傅三修为进展迅速,如今竟已是金丹后期,她拂袖脱开乾亦真君的束缚,踩剑立在了对峙双方的中央。
她面色淡然,仿佛通知归一派之人过来是最不值一提的小事:“小五,今日之事,是你错了。”
“我错了?”
傅灵佩抿了抿嘴,“所以你便通知他们来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通风报信之人竟会是傅三,从前过往尚历历在目,傅三在他们之中一贯是最讲义气的……眼前晃过前世傅三倒在血泊中的那副画面,傅灵佩神情复杂。
傅三往前走了几步,直到距离傅灵佩极近才叹了口气:
“小五,不,静疏真君,为了这么一个朝三暮四偎红倚翠的男子,值得么?值得将我傅家上下性命俱都放在火上烘烤?剑尊性格向来霸道惯了,他既要寻凌渊真君,你为何要藏着掖着?左不过是拎回去一顿揍罢了。”
“我打听过了,前不久那凌渊真君还与你那小师妹搅和在一块,这样一个男人……”
傅三摇了摇头,眼里滑过一丝怜悯。
语未尽,傅灵佩却领悟到了她的意思。的确,在傅三眼里,这个男人负情薄幸又朝三暮四,早该抛了了事,如今又还闹到人师门上傅家门,险些将其逼上了绝路。
…………傅三心中的那杆秤,孰轻孰重,实在是一目了然得很。
傅灵佩不能怪她,甚至于没有立场去责备于她,毕竟傅三一无所知,从其做法来看,完全出于一片真心。
她此前的一腔愤怒全都散作了灰,再寻不见。
“三姐,对不住。”傅灵佩传音过去,“即便你阻挠,我还是要保他的……傅家也不会有事。”
傅三睁眼,仿佛是第一回见到这样的傅灵佩,她嗤笑了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其他人都听见:“不论如何,与你一同归来的斗篷修士呢?他若有些担当,又如何会拖累于你甚至你家族上下?!”
竟直接叫破了行藏。
乾亦真君见这两人没完没了,不耐插嘴道:“此人亦是我归一派的,人品过得去,所以她报信,我等还是信的。静疏真君,既如此,便将我派凌渊真君归还罢。”
“不必去寻,本君就在此。”
丁一对傅青渊等人点头示意,人已直接瞬移到了半空,皓皓清辉洒落,露出了一张难描难绘的脸。丹凤眸,高鼻梁,薄唇隐隐,透着股烈性,他唇一勾:
“两位寻本君寻得如此迫切,凌渊倒是不知做了何错事,需得立时回门受教?”
斗篷静静垂下,风一过,能明显觉出深藏其间的瘦。
乾亦明显是其中为首的,他紧了紧手中紫金剑,看得出面上闪过一丝紧张:“师弟莫要为难师兄,剑尊有言,令我等无比将你带回,否则……”
丁一摇头,露出个嘲讽的笑来:“否则如何?”
眼里浑不在意。
“否则便将尔强压回去!”
傅灵佩不自觉往前了一步,被丁一拂袖拉回:“呆着。”
“小五,既然凌渊真君都出来了,你又何必去趟这趟浑水?”傅三也仗剑挡在了她面前。傅灵佩板着脸,“三姐,此事与你无关。”
“是啊,静疏真君,我派内务,怕也是与真君无关。”乾亦直面着丁一,与另一人对丁一形成了拱立之势,怕他溜走似的。
“丁师弟,师兄也不知晓你今回怎就得罪了老剑尊,要知晓他对你的宠爱可是全派皆知,”乾亦劝道,“你此番回去好好哄他一哄,哄得他不气了也便罢了。可别再折腾师兄们了。”
丁一眯了眯眼,看这人倒是也不知内情?
是了,这等事那老不羞估计也是烂在肚子里,不会对外多言的。他笑眯眯道,“乾师兄,坤师兄,尔等既然知晓是师尊与师弟我闹别扭了,何必手段如此激烈?待师弟将师尊哄转回来……吃亏的,还不是你们。”
语气里的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那被打落了流星锤的坤杉讪讪地道:“师弟莫要为难我等,老剑尊说了,不论如何手段,务必要将你带回门派。我等亦是不得已,今番得罪了傅家上下,也是被逼急了。”
丁一挥挥袖,作不在意状:“既你们如今已知晓了师弟的住处,便该安心了。明日本君会随静疏真君去天元派住一阵,待元婴大比之日,本君自会去与师尊请罪。两位放心,所有后果本君一力承担,万不会拖累尔等。”
乾亦与坤杉不由面面相觑,对这天资卓绝的后起之秀他们也不能得罪死,可剑尊的指示,又不能不遵从,一时竟陷入了两难状态。
对着静疏真君,他们尚能不客气,毕竟不在一个门派,得罪无妨。可若让这向来在门派里横行惯了的小祖宗记恨上,日子以后怕是不好过了。
乾亦一咬牙,从储物袋中取了张传讯玉笺,起了隔音罩,不知与对方说了些什么,额上竟出起了汗。
傅灵佩动了动灵犀虫:“你师尊会就此放过你?”
丁一传音笑她,“天真。”
“他怎会放过我?不过既提了元婴大比,以他的自负与对门派的尽心,必是希望我过了元婴大比再来拿我的。”
陆天行如今,不怕他跑了。只因——他现时,有了软肋。
不得不说,傅三这回是真的走了次臭棋。
她的这番告密,非但没有将傅家脱开身,反倒将傅灵佩与丁一的真实关系暴露了出来,傅家被牢牢地绑在了丁一的船上。若照原来,陆天行吃不准两人关系,找不见他,只要在天元派的庇护下,未必会寻傅家晦气。可如今……
只要他一跑,傅家遭难几乎是铁板钉钉之事了。
便是去了云昬界,也无用。
傅灵佩也想到了这一茬,大感头疼,对面前执拗着挡着自个儿的傅三更是无奈:“三姐,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
傅三冷道,“我不明白这样一个光有皮相的男子怎么就使得你五迷三道,连家族都不要了。剑尊找不见他,欲拿我傅家开刀你又不是不知,如今他要回,也不过是不痛不痒,你何必阻挠。”
傅灵佩长出了口气,与她争辩无用。
就在这时,空中由远及近一道青衣剑影,带着划破长空之势飞了过来。
傅灵佩心中一喜,摇摇一拜,声传一里:“师尊!”
楚兰阔“晤”了一声,人已经立到了一旁,因速快过,衣袂尚摇摆不定,青衣带着凛冽的寒意将整个半空都几乎冻住。
不过是短短几年,他修为竟已攀升至元婴后期,近乎圆满!
这修为提升的速度骇人听闻,可只要一想到他在金丹期停留之久,对剑道的体悟之深,傅灵佩又有些了然。
“两位道友,来我天元何事?”
楚兰阔声音喜怒不辨,傅灵佩却听出了其中的一丝不快。
那边乾亦显然出了结果,他挥手将隔音罩出去,拱了拱手:“拜见楚峰主。吾乃归一乾亦,另一位,是我坤杉师弟。”
“拜见楚峰主。”坤杉也做了个揖。
“我二人奉剑尊之名前来,将我派的凌渊真君请回,不料其中起了些不愉,竟是误伤了傅家的防护罩,甚是抱歉。”
嘴上说着抱歉,脸上却并无丝毫歉意。
“既是误伤,那便赔罢。”楚兰阔直接顺坡下驴道,“静疏算一算,该赔傅家多少便多少,若他二人不赔,为师便陪你去归一一趟。”
乾亦僵了僵,他原是客气,没料到传言中这不苟言辞的楚峰主竟然……这么滑溜。
赔?怎么赔?是要将傅家被打破的屋顶全都修缮个遍么?
“是!”傅灵佩笑开了颜,“想必这损失对两位来说也没什么,偏我傅家小家族穷掼了,这么一顶防护法阵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承惠三百万下品灵石。”
“你!”乾亦脸都黑了,这么被他两下击碎的防护罩要三百万下品灵石?
一百万顶天了!
乘火打劫也没那么狠的。世所皆知,除却某些极会敛财的,剑修大多数都是穷光蛋,除了格外能打之外,赚灵石的本事不强,便是有些结余也都用来升级本命飞剑了,那灵石都是牙齿缝里剩下来的。
如今要将他牙齿缝里省下来的灵石给了傅家,他……
真舍不得。
可口既出了,眼前又这么一个娇艳美人,让他哭穷,他还真做不出。乾亦只灰溜溜地在储物袋里摸了摸,数了三百万灵石悉数递了过去。
坤杉看得心里滴血。
傅灵佩倒是接得顺手,看这两人眼里的肉疼心里不由解气许多。
原先护卫傅家的阵盘不过三十来万灵石就能在市面上到手,她手头多的是比这还好的阵盘,亏得丁一给了一堆,只往下一丢,准确无误地便落入了傅青艋手里,“族长,这些便贴补贴补傅家的金库罢。”
丁一在一旁看着秦亦、坤杉面色难看,当看戏似的。
这两人看菜下碟的本事不小,他自然也不会帮,毕竟……谁让他们以为得了剑尊的命令,便这般尽心尽力地将傅家逼到了这弹丸之地。
“既将损失清了,两位还有何事?”
楚兰阔下逐客之令。
“楚峰主好说。”乾亦嘴皮子利索些,干脆将紫金剑插入剑鞘,对着丁一拱了拱手:“丁师弟,剑尊说了,元婴大比之日,当在九天之上等你前来。若是不来……”
他哼了声,“走!”
丁一面色无波,静静地看着那两人身影消失在天际,才转身郑重朝楚兰阔行了大礼:
“拜见师尊。”
楚兰阔冷哼了声,“本君可当不起。”说罢直接对傅灵佩顿了顿首,一转身,已又是乘剑远去。
来去随意,衣带当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