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章
3、族长传位
即将油尽灯枯的老族长，面色苍白，呼吸也十分微弱，鼻孔上还插着氧气。一对昏黄无光的眼珠里没有半分活光，直到听见老五呼唤他，侧过头的那一刹那，眼睛里才重又有了一丝生机，他仿佛又看到了最后的一丝希望……
他缓缓伸出一只枯瘦如柴的手，紧紧的抓住坐在炕前老五伸过来的大手，张开嘴巴缓缓的说道：“到底咋说的？……”
老五当然明白族长伯这句话的含义，他是在询问上次交代给自己打听的事情。上回他来的时候，拆迁的布告还没有正式贴出去，只是村中嘈嚎的也已经十分凶了，他从二牛那里得到的小道消息，已经知道了村子即将迎来真正要拆迁的命运。他知道族长伯心里一直在记挂这个事情，整天熬着盼着就是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消息，在死之前知晓祖先陵寝最后的命运后方安心离去。于是他就提前过来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族长伯，族长伯知道后心里既高兴又焦急。高兴的是在自己将死之前终于等到了村里真正拆迁来了，急的是祖先的陵寝最后如何安置。
老族长就拜托老五赶紧去寻几个村干部，去问一下在拆迁协议签订的时候祖先陵寝的安置如何去处理。
老五那会儿其实心里已经知道结果。街办带着村里代表出去开会的时候，他已经把这件事情交代给二牛和托付给几个正直老辈子上年龄的代表，让他们在签订协议前，无论如何也都要提出把祖先的陵寝作为重点文物单位保护下来。无奈会议谈论最多的还是村中拆迁的安置、补偿等具体诸多方案。会议上一个老辈子提说这事情的时候，村长李飞和书记韦志峰也想起这事，也给与会的领导和开发商重点提说了这事。但这个要求因拿不出具体的依据，就把这个提议先搁置起来，街办领导和开发商为了及早谈妥村里拆迁方案，让代表及早签字，最后在拆迁方案上关于祖先陵寝安置的这一条也写的待定。
老族长得知这个结果，内心喜忧参半，但毕竟还是未知的结果，便托付他赶紧去找几个村干部，让想尽一切办法把祖先的陵寝保护下来。后来，他也觉得这个事情重大，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拖下去，要是村子拆迁了，那会儿连谈论的砝码也都没有了，上边更不会来重视这个事情。于是，他给二牛把不该说的话都说了，又去找了书记韦志峰让俩人无论如何都要给上边领导把这事好好说一下，争取把祖先的陵寝保护下来。
这会儿面对老族长的询问，他也只能好言劝慰，对着老族长说道：“伯，我也都给说过了，估计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老族长显然还是很失望的，他缓缓仰起头，用两只手紧抓住老五的双手，指甲几乎抠进肉里。“你得把时间抓紧，……抓紧去催！……让！让赶快！……赶快给个准信儿！……咳咳咳……咳咳咳……”
“伯，你不敢激动！身体要紧！咱都等了这些年了，咋就等不了这一会儿，他们几个最近也都忙，但确实是给上边的几个领导都说过了，你再等等，马上就有消息了……”老五见老族长激动的样子，赶紧劝慰起来。
“爸，你嫑着急。老五说的都是实情，估计很快就有消息了。”李秉乾也安慰着自己的父亲。
儿媳秀娥一看老汉急得这样子，害怕一口气上不来，彻底断线子了。也吓得赶紧劝：“爸，你贵贱不敢激动，你没看你身体都成啥了？这会儿啥也都没有你的身体重要，你把你身体将息好，后头的事才能办。医生都给你说了，叫你千万不敢激动，你咋不听呢？你这会儿还想吃啥不，我给你再做一碗牛奶卧鸡蛋……”秀娥心里没有说出的话是：“要是你俩腿一蹬，把你儿孙的钱串子也跑了，俺这辛苦一整也都白费了。”但她心里明白这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儿当着老五的面说的。
老族长李松祺当然知道儿媳的心思，他觉得与自己儿媳妇儿这种俗人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沟通的，怨只怨自己掫不住桶子窝囊儿子。他用另一只手在空中轻微的摆了摆示意不吃。又对着儿子和儿媳说：“你俩先出去，……我想跟老五……单独说会儿话……”
旁边站着的孙子李阳则把话说的很直白，笑着对老族长说：“爷，你一定把你将息好，你还答应给我占一套房呢……”
李秉乾听了，觉得儿子这话虽然是跟自己爷说耍话，但这会儿肯定是不合时宜的。毕竟外人在跟前，这话让外人听了绝对不舒服。对着儿子责怪说道：“往出走！”又对着老五说：“那你跟你伯先坐一会儿，你伯人不舒服了，你赶紧喊我。”
李秉乾推着老婆秀娥和儿子李阳出去了，屋里就剩下了老族长和老五两人。
老族长见屋里只剩下俩人，才又长长叹了口气，缓缓的说道：“嘘——，你都听见看见了？……嫑说外人，这会儿连俺屋的人也都只操心拆迁分钱的事情……谁倒关心老祖先的陵园呀？！……我，我一天像住到井里头一样……外头的啥事……连个气气儿都不知道……我黑了做梦……做梦都是把咱老祖先的陵寝……咳咳咳……叫人家挖开咧！……咳咳咳……”
老五从旁边端来温水，坐到炕沿扶起族长伯的头，说道：“伯，你嫑激动，你喝口水，你操心的事，我想尽一切办法去办……”
老族长张开嘴巴喝了几口水，又缓缓的摆了摆手。
老五把他的头重新放下，靠在后边的被子上，又坐在炕前的凳子上说：“伯，估计这事这几天就有消息了，我前儿黑把二牛挡住，二牛给我说街办的俩领导都已经同意让文物部门下来先勘察。这回说要联合咱长安、市上、省上的几个文物专家下来一起勘察。只要能确定大冢里咱老祖先的身份，确定是有价值的保护文物，就能给咱保留下来。”
“好，……这就好……咳咳咳……”老族长听了，心里终于有了些许安慰，但一想到要确定祖先的身份，心里立刻又愁云密布。自己正式接任总族长时发过的毒誓还历历在目，如果泄露祖先的身份，那些毒誓对儿孙后辈是极其恶毒不利的。可一想到为了保护祖先的陵寝，哪怕以后让他这一门断子绝孙，他觉得这样的牺牲也是值得的。自己的祖先千年前屈死，千年以后，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祖先的英灵再受到搅扰，让祖先能够永远的长眠于这片土地之下。这或许是他这个行将就木的老汉，长安堡守灵人最后一任总族长为祖先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做完这一件事，他也就可以安心的闭上眼睛了。老族长想到这里，感伤的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伯，这不是是好事么，你咋又开始哭了？有了消息，你应该高兴才对……”老五看见老族长哭了，又赶快安慰了起来。他站起身，用自己粗大的手把从老族长两只昏黄的眼睛里流出的两行浊泪轻轻擦拭了一下。他能想到族长伯心里给他无法诉说的苦衷，其实他对泄露祖先身份带来的后果一清二楚。尽管这样，按照太爷那本手记记载，他同样也不能把这个事情给族长伯讲明。他已经洞悉这一切，但又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实情给族长伯去说。也只能是尽量的安慰……
“嗯，不哭了……”心里已经打定主意的老族长不再悲伤了，既然决定了，就不管后边的结果了。
但他心里这会儿又开始不踏实起来，他害怕自己万一挺不到那个时刻，万一见不到文物专家组下来自己就已经死了，那家族中守护千年的秘密就要彻底失传了，以后再也无人知晓了。他心想应该打破族规，把家族中这个守护千年的秘密继续传承下去，让老五继任下一任的族长。但他又想到，这样其实是把老五害了。自己犯了族规，发下的毒誓日后会报应在自己儿孙后辈的身上，他不想连累老五，让老五成为自己的替罪羊。他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去处理。直到最后他还是打定了主意，不能害老五，他还能挺下去，既然这么多年都挺过来了，最后这时光，他是无论如何都要挺下去……
想到最后，他还是留了一个后手，他缓缓的从身下拿出一把小钥匙递给老五，伸这枯瘦的手指，指着炕顶头的小炕桌对着老五说道：“老五，你把炕顶头炕桌……抽匣打开……”
老五并不清楚族长伯要干啥，但他能想到事关重大，不敢怠慢，接了钥匙，爬到炕上另一角，用钥匙打开了炕桌上的小抽屉。
“把那个碎箱箱拿来……钥匙，……钥匙也在抽匣……”老族长吃力的仰起头，看着他。
老五打开抽屉，里边有很多小零碎和一些老书，族长伯说的小箱箱他一眼就看见了，又在一堆老书下边找见了一把老式的黄铜钥匙。小箱箱是一个十来公分长、七八公分宽，五六公分厚的红色老旧小木箱，上边仍旧用一把老式的小铜锁锁着。
老五把这些拿到老族长面前，老族长看了看，又虚弱的说道：“把箱箱打开……咳咳咳……”
老五打开了那个小木箱，里边是一个青铜做得类似于两块古代刀币拼接在一起的一块令牌，背面有一个类似于小篆体的“令”字图案。
老五猜测这多半就是传说中的那块总族长令。
“这是总族长令牌，你拿着。我如果以后死了，你以后就是咱们长安堡四姓第46代守灵人的总族长了……”
老五听了吓了一跳，他不是不愿意接任总族长，而是他从太爷那本手记里边了解到的情况，这根本就不符合两任族长交接的程序。不说是前期要作为继任总族长备用人选要经过长时间考察和审核，就是这交接的仪式也完全不对。
总族长的交接仪式要举行隆重的交接大典。提前看好黄道吉日，要求两任族长戒斋三日，在交接前沐浴更衣，然后把四姓族人一起叫到祖先的陵寝前，摆上三牲三畜，四姓族人一起焚香磕头祭奠祖先。接下来是由上一任总族长当着四姓族人的面宣布传位给下一任总族长，并把总族长令牌传给接任的新总族长。再然后还要接受另外三姓族长的跪拜以示臣服，日后会听从下一任总族长的一切指令和安排。最后的流程才是全体四姓族人跪拜在一旁，上一任总族长会把接任的总族长带到陵寝另一侧，让接任的总族长对着祖先陵寝跪下，接任的总族长会跟着上一任总族长一句句念出接任以后绝不会泄露祖先身份的毒誓。发完毒誓之后才是新老两任族长一起坐下，老族长会慢慢给新族长告知家族的秘密和祖先的身份。另外的三姓族长接任程序上与这个几乎相同，新接任的三姓族长，要跪拜在总族长面前发誓誓死效忠于李姓总族长并和族人永远臣服于李姓。李姓总族长也会跪拜还礼，以示对三姓总族长的感激。当然这也是四姓总族长唯一一次与三姓族长跪拜还礼，之后四姓总族长会与三姓族长以君臣之礼相待。等这个仪式完了之后，才会被上一任三姓族长带到陵寝另一侧去告知三姓自己传承的秘密。
这些程序老五即使是没有太爷那本手记，幼年也见过总族长接任大典和韦姓上一任族长的接任大典。对这样流程还是模模糊糊有印象的。他还依稀的记得幼年自己看见的那些场景，十八岁以上的族人全都跪拜在陵寝前，他们这些小娃远远的看热闹。还绕到另一侧远远的偷看新老两任族长对坐在一起说着啥。而四周都有族人把守，他们根本无法靠近。他到现在还记得等交接大典结束以后，全村会摆下宴席，四姓族人一起欢庆。
想到这里，他越发觉得族长伯刚才的话完全不合乎规矩。这会儿先不说搞隆重的接任大典，族长伯既没有让自己发下那些灭门断子绝孙恶毒的誓言，连族中的任何秘密也都没有给自己有透露半分。这就稀里糊涂的指定自己为下一任的总族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