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章
1、冯军质问
李龙的话好像也一下戳到了冯军的痛处，冯军当年上的那所很普通的大专，早已可以预料到三年毕业以后拿着这张并不值钱的文凭找工作的难度。可自己的学习能力就是那样子，也只能去上那所很鸡肋的大专。毕竟在现实的农村能考上一所大专在乡党眼里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了，自己的父母当年为了这些还真在乡党面前吹嘘了很久呢。
冯军当时学的是市场营销，按说找工作的面很广，可销售工作真的很难干。毕业一年多来，冯军为找工作也吃尽了苦头，先是学校给推荐的一个单位，他去了以后不但工资很低，单位也很老旧，感觉生产的产品就没有任何销路，纯粹就没有任何希望，最后还听单位的会计给他透漏，像他们这些学校推荐来的学生，学校还有一个老师暗地里在他们每个月的工资里拔毛就愤然辞职不干了。紧接着，自己就在西安加入到了找工作的大军，几乎所有的单位和行业他都经历过了，当业务员、卖手机、推销化妆品、推销保健品、干保险推销员、连女人的卫生巾都推销过……，整天干工作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是他不愿干而是一个月辛辛苦苦忙碌下来根本挣不到钱。他觉得销售的工作真的太难干了，整天面对各种各样的单位和消费者上门去推销，别人老把自己当贼一样的防着，就害怕他要么是坏人，要么是拿的东西不靠谱、要么一看他没有实力，任凭他把嘴皮子给人家磨破，总是很难成单。到最后不用单位撵人，自己一看不行就走了。
他很懊悔当初自己学的这个专业，他觉得销售员在中国市场这个行业是最难干的工作，以前在学院的很多老师都给他讲过，市场营销这个行业在整个社会有多么大的重要性，在中国这个国度有多么大的就业缺口，在国外有多少成功的先例。可他最终觉得营销这样的专业在中国这个社会太难搞了，销售员甚至是不适合中国这片土壤。真正能谈成的业务除非很少一部分是靠运气，更多的是靠人情关系和幕后利益，想要靠几个销售员去改变这一切真的太难了。他甚至觉得市场营销真的还不如当初学个一技之长，哪怕学个车工钳工、学个开车修车、学个厨师当个勺勺客，最起码一个月挣工资也都是实实在在的，比他现在这种听着高大尚却实际很难挣到钱的职业好的多。
现在自己在村里乡党眼里真成了高不成低不就的二洋子，说去干点实实在在真正能挣到钱的下苦活去挣点钱，可在乡党眼里自己多少还是个大学生，拉不下这张脸。可一天在西安城胡混搭，除了把自己一张嘴顾住，一个月那点微薄的底薪基本都是交了房钱和给公交车加了油了。甚至一个月有时候连自己的嘴都顾不住，拉开了饥荒，去问同事借钱吃饭。一回家连给家里人买个糖蛋蛋的钱都没有，经常还都是自己母亲悄悄给自己口袋塞钱。
冯军一见李龙说这些，他当然明白当年黑蛋拿着一张破中专文凭在西安找工作，自然是和他受过同样的罪。他受的这些罪吃的这些苦和心里的感受黑蛋肯定是最了解的，是和他感同身受的。
冯军苦笑着说：“我真的都可后悔当年上那个破大学了。”
这话李飞当然就不理解了，给冯军倒了一杯茶递过去说道：“你这大学生，咱村能出多少？我从小念书就念不进去，像我这没文化的都能羡慕死，你咋还能说上大学后悔了？”
冯军说：“上大学想改变命运就要上顶尖的好大学，像这一般的普通大专是改变不了命运的。你拿眼睛看么，包括西安市里边好多大老板，在地标性建筑成了事的有几个是文化水平高的，这些人反而成了事，再返回来看咱村，那些挣了钱的大款有几个是有文化的？冯建民、薛二贵、毛头子，这几个大款哪个是有文化的？包括你二牛，也没文化，可你把事情也干大了，反而是俺这些一心想通过上学跳出农门的娃还不如你们没文化的。”
李飞突然就笑了，他自己也不知道笑啥，他不是对这些出去上学有文化的人一事无成的嘲笑，也不是对自己目前比这几个好的局面满意的笑，他只是觉得这一切真的很讽刺。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冯军反而回过头来羡慕他。他憨笑着给俩人都续了水，安慰冯军说：“我没有你羡慕的啥，谁不知道谁的苦，我遭受的那些苦你也不知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吧。”
李龙安慰冯军说道：“你说的这些我不反驳你，改革开放初好多人确实凭着自己的胆大和聪明睿智把事情弄成了，可那也是特殊时代造就的特殊例子，以后永远也不会再复制。我也听俺爸说，那时候国家鼓励人们创业，信用社给放贷款，可一般人没人敢接，害怕把钱接了事情干失败了给还不上，可胆大的就接了，一贷几十万，人家胆大的就是把钱挣了，干失败的那批贷款也瞎了，国家也收不回去，干失败的也是屁事没有。但那种社会机遇已经过了，往后发展还得是靠有文化的人。以后社会没有文化能成就几个大老板？你还是不要灰心，慢慢来。”
李飞对着冯军又问道：“去年卖地，你爸不是把媳妇儿都给你定了，最后你咋连结婚证都不领？最后硬是让人家那女子跟别人成了，你屋还少了一个人卖地的钱，你头得是让门夹咧？”
冯军仍旧叹了口气，脸上尽是懊悔之态，说道：“我那会儿确实也瓜着呢，那会儿刚从学校出来，就想着男人先立业后成家，屋里把我供给一整，咱给屋里连个啥回报都没有，想着毕业以后好好先打拼一番，把自己的事业先弄起来再考虑结婚的事。这会儿看来，当初脑子真是短路着呢。那个想法真的太天真了，真是头被驴踢了。我前一向碰见咱一个女同学韦芳，韦芳和我一样也是上了个大专……”
李飞一听到韦芳他就想笑，那可是他的老同桌呢，以前小的时候，还挺喜欢韦芳的，成天逗人家女子，上课老师在上边讲课，他就在桌洞底下悄悄的拉着韦芳的手，那女子胆小还不敢给老师告发……，他一想起抓住一只虼蚤咬死后扔到韦芳的作业本上，把韦芳吓哭，后来又被老师罚猜谜语他就想笑，这会儿听冯军说韦芳，他就激动起来说道：“韦芳我从小学毕业到现在都没见过了。”
李龙盯着李飞笑着说道：“你还想咋？要不要我这会儿把柳月叫来，你再说。”
李飞笑着说：“我就是问一下，那时候娃们家耍呢，我和韦芳也没有啥么，好了听冯军继续说。”
冯军掏出烟给一人发了一根点着继续说道：“韦芳都给我说，上这学是要干啥呀？男生先不说，像她和冯倩那些女生，上学出去了，户口也带走了，以后就是找到工作也比不上村里边没有上成学的女生。好几个女生，结婚都找的外地的女婿，人家的户口也不走，还都把女婿和娃的户口也都想办法弄回村里了，卖地还都占上了。你敢算下这笔账不？找了外地女婿的这些女同学，不多算，生两个娃，一家四口人，卖地分多钱？这以后要是搬迁，四口人又占多少房？这些房的价值是多大？把她们以后这些上成学嫁出去的这些女生，多少年能把这些钱挣回来？两口子在外边工作打拼一辈子还得买房，一辈子恐怕也就是买回一套房。这真的又不是一种讽刺吗？”
李龙听了冯军的话，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但现在细想冯军说的这些的确是事实。他这会儿自己内心深处也在考虑，人这一辈子到底该怎样去活，农村的年轻人去追求人生理想难道真的就错了吗？到头奋斗的结局真的不如一直平庸的在农村生活的同龄人，那么人生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生下来就该甘于平凡，甘于命运的安排吗？但人生都不去追求一切，平凡的活着就真的有意义了吗？这也就是面对卖地拆迁，这些同龄人有了这样的机遇，那么如果没有拆迁卖地这些，不去奋斗的同龄人也等着混吃等死不去追求也行吗？等着雀儿老鸦给粑着吃吗？造成这一切其实也都是因为卖地拆迁，无疑人生还是需要奋斗和努力的……
李龙正在沉思的时候，冯军突然压低声音说道：“李龙，冯倩六七月份就毕业了。”
李龙听到冯倩的名字内心又似乎被刀戳了一下，隐隐作痛，他这几年一直在自己内心深处极力回避这个名字。他并非是完全忘了她，是永远无法忘记，冯倩是他内心深处最深的痛。他稀里糊涂的就和冯倩走散了，不是他变心了，是他为了冯倩的幸福或者说是因为自惭形秽退后了，后来陈舒就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他觉得这一切都是造化弄人或者原本就是缘由天定，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对冯倩说声对不起，可谁又能知道当初他的苦衷，现在这一切也都过去了，只能成为美好的记忆永远深埋在自己内心最深处。他不能因为这些再有任何对不住陈舒的地方，毕竟一切都是过往云烟了……
他不知道如何接冯军的话，只是装作波澜不惊的问道：“冯倩到时候还回来吗？”
冯军突然就变了脸，一副打抱不平的样子对李龙说道：“黑蛋，你真的就不是东西！你对的住冯倩吗？你在部队冯倩给你写信你为啥不回？！冯倩放寒假回来你为啥躲着不见？！冯倩这些年在大学一个男朋友都不找，不都是等着你，而你呢？！冯倩知道你找了陈舒，冯倩能难过死你知道吗？！你就是个负心汉！有了新欢忘了旧爱，你真就是另一个陈世美！冯倩哪一点配不上你！……我都为俺三大的女子不值！”
李龙任由冯军骂着，他无法去解释这一切，或许冯军骂了他，他心里反而好受一些……
知道这一切内幕的李飞见冯军的情绪很激动，便对着冯军劝道：“木渎，你少说两句，黑蛋心里也不好受，你声音小点，别让陈舒听见了又麻烦了……，对了，冯倩还回来吗？”
冯军忍住怒气说道：“冯倩说永远也不想回到这个伤心地，说毕业以后去珠海工作，一辈子都不想回来了……”
早已走出的陈舒在背后听得一清二楚，对着李龙说：“黑蛋，走咱去买机票去珠海，你当着冯倩的面说你到底喜欢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