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章
5、最难熬的日子
进入五月份新疆漫长而又寒冷的冬季才算真正过去，迎来了万物复苏春暖花开的春天，但面对李龙的却是比寒冬更加艰难难熬的日子。
也正是这种艰难难熬四面楚歌的日子才把他狂傲不羁不可一世的性子磨了下去，让他在这种艰难的岁月里成熟成长起来，为自己一生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回忆和一生面对任何困难都能坚毅不屈百折不挠的精神财富。
团部五月份各连上报考军校的人选已经确定，这个很好的机会只能是与他擦肩而过。在连里上报人选的时候他也尝试报过名，可连里告诉他必须是第二年入伍以上的老兵，他也就释然了。他明白纵然第一年自己有资格参加，连里也是不会把这样的好机会给一个刚犯过错误差点背个处分的新兵蛋子身上，连里首先会认为他的政治思想还不合格。
除了第一年不能参加高考的不如意，他也正为自己的冲动而带来的苦果正在买单。“暴徒”要了他，把他带到了有线排，他成了全排乃至全连老兵欺负针对的对象。他明白自己已经脱掉了连务班的“黄马甲”失去了连长指导员的庇护，连部给他的那些光环都已经化为乌有了，他现在真正成了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而全连老兵也正在痛打他这个不尊重老兵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落水狗”。
全连很多老兵们晚上找他来“谈心”，他现在并不还手，每次只是双手护住头脸护住自己身体的要害，任由这些老兵在自己身上留下发泄的拳脚，他并不是怕他们，不是不敢还手，而是根本不能还手。是人不是人的老兵都寻找各种机会背过连队干部，背过“暴徒”候班长去戳他几捶踢他几脚，对于这些他只能咬着牙把这所有对他的欺辱全忍了……
除了这些，打击报复也在训练中无处不体现出来。体能训练、器械训练每一个科目都在给他加码子。俯卧撑别人是100个，他就必须做够150个，别人150个，他就要做200个；单杠一练习引体向上别人50个，他必须完成80个。二练习卷腹上杠别人30个，他也必须做够50个；全副武装五公里越野别人26分钟合格就行，他就必须跑入达到21分钟优秀的标准。给他增加的难度要是完成不了，那么接下来就是更重的惩罚。最令他害怕的是端腹训练，老兵们点着蜡烛塞到他双手抱住头靠腰腹部用劲儿端起并齐绷直翘起的双腿的脚后跟下，这个训练的疼痛一点不亚于女人生孩子所带来的疼痛。他每次总是咬着牙，头上脸上的豆大汗珠往下滚落，只要脚稍微往下沉一下，下边的蜡烛就会烧到脚后跟。别的人只要求坚持30秒，他则每次要求坚持一分钟以上，而往后的每一秒都是甚至比前边的30秒都难熬。老兵们笑着，给他掐着表，他倔强着咬着牙双手放下抱着的头把十个手指头抓紧床单，直到有一次他咬着牙把床单抓破……
他艰难的忍受着这一切，任由老兵欺负着自己，度日如年，变得更加沉默寡言起来。他也为自己的冲动而懊悔，用挨打和惩罚性的训练折磨着自己让自己以后长下记性。对自己的惩罚仍旧打不垮他骨子里的那种倔强和不认输，他明白即使是自己给这些老兵求饶，这些老兵也不会放过自己，他的人生字典里还从没有“求饶”两个字，自己的求饶只会换回来这些老兵们的继续嘲笑和更加严厉的惩罚。这些点点滴滴“暴徒”也看见了，并没有制止那些老兵，他更感觉到了此刻的无助。
他感觉到了自己已经到了崩溃的边沿，晚上熄灯后，他独自一人悄悄来到厕所，脱得一丝不挂，他端起脸盆接满冰冷的凉水高高举过头顶，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屏住呼吸，把整盆凉水自头顶浇下，冰冷的凉水浇到头上脸上的那一刻就冻得立刻要窒息，凉水浇到身体上的时候，浑身像被针扎又似刀戳又像是一座冰山向自己砸来，给整个身体都带来了难以忍受的寒冷和疼痛。冰冷的凉水瞬间就把他激得浑身颤抖，嘴唇发紫。他用手搓着浑身冻红的皮肤和身上带着新的旧的清淤的伤痕，咬着牙承受着这一切折磨，继续把一盆盆的凉水自头顶浇下。最后一手拿起一个小凳套在手腕上向自己胸膛的两块胸肌上狠狠的击打下去，像大猩猩拍打着自己的胸膛来表达对这一切的愤怒和不满，他的内心在狂吼：来吧！都来吧！老子扛得住，老子早已经拼了，只要老子不死，这事都不算啥！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折磨完自己他喘着粗气浑身瑟瑟发抖的套上衣服，好像刚才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好像给自己又充好了电来迎接第二天对他继续的折磨。他这才慢慢走回宿舍，重新钻进被窝里，这时他冰冷的身体终于找回了温暖。
他钻进自己的被窝里，蜷缩着身子连头一起蒙上。这个被窝里的小小世界里此刻是属于自己的，他在这个被窝里感受到了温暖和安全，感受到了静谧和不被打扰，他此刻不想看一眼外边的世界。
他感觉到了自己又一次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他以前知道部队苦，但没有想到有这么苦，以前在老家父亲总说种地苦，他觉得此刻种地都是幸福的。想起父亲，他的心里就感觉到了亏欠和自责，他欺骗了父亲，欺骗了家里人，他并未敢告诉父亲和家里人他已经被开除出连部，而是下了战斗班排。他想起父亲那张严肃的脸，想起答应过父亲要考一个大学，想起父亲责骂自己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他想起父亲的脸他就害怕。他又想起母亲，母亲要是知道他现在在部队所遭受的罪，不知道要心疼成啥样子，哭成啥样子。大姐知道他现在每天所遭受的这些欺负心里又能担心成啥样子……，他的眼泪就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紧捂着嘴哽咽着，在被子里偷偷的哭了起来……
突然，他感觉有人轻轻摇了摇他，他赶紧擦了眼泪，撩开被子一角，看见是下铺的“暴徒”候班长。班长正在给他示意，让他出去。
他用被子把自己脸上的泪痕快速擦得干干净净，穿了衣服，跳下床。
候班长又把他带到了小库房，他进去的时候，候班长关紧了小库房的门，对他笑着小声问道：“咱们连敢打老兵的新兵也哭了？”
李龙不好意思对回过头的班长说道：“我没哭，打死我我也不会哭。”纵然他嘴犟，但说话的声音里明显带着刚才哽咽时卡在喉咙里半带的哭腔声音。
候班长坐下后给他发了一根烟，他并不敢接，来到部队以后，他还从来没有抽过烟，老兵是不会让新兵抽烟的，要是知道他抽烟又会去收拾他的。
候班长手中举着递着的烟说道：“抽吧，这会儿别的老兵看不到。”
李龙便接了烟，等班长点完火，他拿了班长手中的打火机点着猛抽了几口，呛的狠狠咳了几声。
候班长抽了口烟说道：“李龙，那些老兵欺负你，我没有阻止他们，你会不会觉得是我故意把你拉到我们排打击报复你？你是不是更恨我？！”
李龙赶紧站了起来：“班长，我一点都不恨你了，自从你在连部帮我挡下那个处分，我心里就很感激你。我没觉得你把我拉到有线排是在整我，而是希望我能熬下来。”
候班长站起来看着这匹桀骜难驯的烈马终于有了点被驯服的意思，他拍了拍李龙的肩膀。“坐下吧，看来班长没看错你，你说的这些班长很欣慰，你不但是个刺头也能够洞悉事情的根脉。你还是有一定的胸怀，这些都是一个男人该有的。”
候班长又坐下来笑着说道：“其实我很喜欢你的臭脾气，很像当年的我。现在这点磨炼不算啥，只要你挺过去，以后你的一生你所经历的都算不上啥苦了。我刚当兵那会儿和你一样是个刺头，我的班长那天不把我打几顿，哪像现在这些老兵打你几拳踹你几脚，我的班长是把我往死里打。不过我没有你牛逼，我干不过我们班长，我是最后彻底被他打服打怕了，打的懂规矩了，但我心里一点都不记恨他，我知道班长为我好，正是他对我的严格要求，我后来的各项训练成绩都很优秀，我参加团里师里的各种比赛，拿过无数次的荣誉，班长复员走的时候，我是真的舍不得……”
李龙看着有些伤感的班长此刻他才真正明白班长为啥爱打兵的原因，更为他的鲁莽和不懂事打了班长感到懊悔和自责。他满是懊悔自责的对班长说：“班长！对不起，以前我不懂事，真的是我错了……”
候班长笑着说：“今天的这句对不起班长能听出来你说的是真心的，那些过去的事班长从来也没在心里记，我的心眼儿还没有那么小。另外，我要的不是这句对不起，班长只是希望你在部队好好锻炼下去，快快成长起来，你有文化，有抱负，训练成绩又好，将来你在部队一定会比班长的路走的更长。你将来也一定会是个好兵，以后肯定会比班长还要优秀。”
李龙被班长夸得倒有点不好意思。“我这会儿还不想那些，我只是想着把每一天都熬过去就好了。”
候班长说：“放心吧，你迟早都是连部的兵，在我这儿连长指导员也只不过让我多给你盘盘性子，你看着吧，我觉得迟早会把你调回连部去。”
李龙现在并不想去想那些，他觉得战斗班排和连部并没有啥区别了，无论在哪里当兵都是要先好哈磨炼自己。他并没有吭声，只是低着头把那口烟抽完。
候班长接着说：“你刚才是不是想家了？”
李龙低着头点了点头。“嗯，我想我爸我妈还有我姐了。”
候班长说完从裤兜里掏出一封信来说道：“你看看这是啥？几个老兵把你的信一直藏着，我看见了踢了一脚帮你要回来的。”
李龙颤抖着手接了看到了信封上是来自老家长安堡的来信，是父亲的亲笔信，感动的对候班长说：“班长，谢谢你……”
候班长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看完早点回来睡觉，明早还要出早操，咬牙坚持下去，班长知道你一定会扛下去的……”
候班长说完走了，把他一个人留在小库房，他才颤抖着手激动的拆开那个信封。
黑蛋吾儿：来信已悉，为父得知你在部队一切安好内心甚安。
闻之你已下了新兵连到了老连队，并且已经进了连部，为父为你甚是高兴。
为父虽未读过很多书，但幼年私塾先生有云，男子汉大丈夫应抱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远大志向，当然现代社会不谈治国、平天下那么大的人生理想抱负，最起码修身、齐家、报效国家这是你现在该有的人生理想。最主要的是你的性子是你该先好好盘盘了。
你现在已经是真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一员，咱李家在你这一辈总算出了一个当兵的，在我们那一辈的高成分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为父每想到这些走在村巷中都倍感脸上有光。
你要珍惜在部队的生活，要尊敬连里干部和连里的战友搞好关系，这是你在部队无往不利的一条法则。要刻苦锻炼，学会吃苦耐劳，不可焦躁任性，不可盲目自大，要学会谦虚谨慎，要学会服人，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尤其在连部要听连长指导员的话，更不要有任何的优越感，要更加谦虚谨慎，我和你妈最不放心的还是你的脾气。
一定要珍惜在连部锻炼的大好机会好好干工作。
最后，你要在部队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为父期盼着你在部队取得成绩荣誉，捷报早传。
此致。
愚父秉厚亲书。
李龙看着父亲的来信，眼睛又一次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