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幺幺把头紧紧地埋入汪若戟的肩窝里,手中生灭力凝出的黑剑刺穿了他的胸膛。她拔出剑,一把小巧的短剑,是她百般选过最适合刺穿人体的武器。一切都和她设想的那样,精准至极,完美无比。心下三分被刺穿,滚烫的血浸透了灰白的囚衣,黏答答地沾到了紧紧相拥两人的衣衫之上。他的血仿佛烫坏了她厚重的礼服,灼伤着她的皮肤。
他已很难说出话了,乱流的鲜血灌入了腔肺,艰难的张开嘴也只是在她耳边发出了一些只有她能依稀辨得的气音。
“……把……我的头……砍……下来……”
她的身体猛然就绷紧了,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
这句话已经用尽了汪若戟所有的力气,软软地靠在了她的怀里。黑色的剑光凛冽地照在他的脸上,生命力随着血汩汩地一起流出,使得他的皮肤白得像是日光下的锦波。
他还未闭上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瞳里,曾有她无论如何也穿不过的迷雾千重,有她翻不过的千山万水,有她看不破的红尘万千。
那里,有这世人谁也见不得过的远世长明,人间万事。
可现在,那里只有她。
吐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唇,使得他勾起一笑,惊心动魄,摄人心魄。
墓幺幺只见过他叱咤风云,见过他翻山倒海,见过他掌控日月星辰。但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虚弱、无力、垂垂老去,伤蠹将死。
汪若戟慢慢从她的肩上滑下,散开的白发擦过她的耳边,像是在她耳边轻轻展开了羽翼。
她用尽力的抱紧了他的脖颈,像是要将自己曾从他那里得到过的力量和生命部成倍的还给他。
可她如同竭尽力要抱住一只与她交颈而眠的鹤。
一只生于神巍苍松下,朗朗儒俊的仙鹤。它沥过人世至极肮脏,飞过人世至极险恶。
终从她怀中飞出,归于天际,白驹过隙,一去了无踪迹。
……
“爹!爹!”
“跑那么快做什么?是不是又没钱了?”
“想你了不成么?”
“你这张抹了蜜糖的嘴,只会这般哄骗我。”
“我能哄骗的了你,还不是因为你喜欢。”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
……
九声凄厉的箭鸣从天而降,尖锐地如同黄泉路上万鬼长哭,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耳膜刺痛。
刷——刷——
刚才那破天而射出的九道火柱一道接着一道在空中直转了个弯,狠狠的砸入了蔽焱台。蔽焱台的火系大阵与这殊俗符仿佛产生了极大的共鸣,喷涌出滔天的火苗来,一个瞬间,整个蔽焱台这个石柱的四周部被赤红发金的阳炎与火红的火焰尽数包围。
须臾,这个地方的温度就高的让人吸入空气都感到烧痛。
包围着他们的峯月卫和这些高手们,不得不朝后退出,只能隔着这一片片火海努力去分辨中间的情况。
蔽焱台大阵与殊离符不停地发出各种尖锐的鸣叫,鬼哭狼嚎,眼前的这一切,好像是入了十八层地狱的刀山火海。
而这一片的地狱的正中央,半跪着的人缓缓站直了身体。
金红交加的火焰光影为她一席红衣染上了万丈耀眼的强光,如同浴火重生出凤凰的尾羽。
墓幺幺转过身来,高温灼烧扭曲的空气将她的面容氤氲地格外不真实。
“……墓郡主……你……你做了什么……”赶来的尤廷尉脸色煞白,惊恐无比的看着她。
她漠然地扫过他们的脸。
提起了手中血淋淋的人头——
“……你……你……”
然后,她笑了。
封枭是正正站在她对面的。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看见她的这个笑容,看见她是怎样提着汪若戟的人头朝他们缓缓抬起胳膊的。
他当然分的清楚那肯定是汪若戟不会错的。
但……此时他脑海里竟是一片空白的。
她站在高台之上,望着他们。
不,她是在深渊之中,隔着一座地狱,望着人世的恶鬼。
这是封枭第一次面对一个人,朝后退了半步。
不知何时,墓幺幺已收回视线,转过头来看向高台的王座方向。她如同一个得胜归来的将军,朝着自己敬仰的王献上敌军守将的头颅那样献宝。“汪若戟,已伏诛。”
她缓缓朝着那个王座跪下,放下了汪若戟的人头。
那烧尽的殊俗符引出的所有阳炎已经将石柱上的尸体烧的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很快便吞没了她身旁的这颗人头。
虔诚而真诚。
屈服且卑微。
就好似汪若戟此时正栩栩如生的在她身边,一板一眼地教她,该要如何卑躬屈膝,奴颜婢色。
教她。
要如何——
做好一个奴才。
一条圣帝的狗。
一只疏红苑的,不可训渎,不可教豢的梼杌。
四周一切的嘈杂喧嚣终在此时归于沉寂。
她闭上了眼睛。
依稀仿听见了一个父亲表扬一个女儿的那些家常碎语。
依稀听见了那个父亲,说,好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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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
抱头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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