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几个姐妹兄弟,虽然从来不相好,却绝对不会是如今这般和睦。就拿她来说,她从小就讨厌江莞,看不惯她人前装淑女、人后跳脱的两面做派,见到她从来不会有好脸色,母亲为了这事不知说道了她多少次,可面对那假模假样的做派,她实在是没办法对她和颜悦色,姐妹情深,她可演不来戏,依旧是我行我素。
可无论她的态度多恶劣,三姐永远都是摆着笑脸,那眼神就像是长辈在看着不懂事的孩子,带着几分宽容与无奈。
因为讨厌三姐,连带着与她一母同胞的朔弟也看不大顺眼。朔弟是江家最小的孩子,他出生时,是江家最为鼎盛繁华的时候,他被千娇万宠地长大,养尊处优,处处受人呵护,养的不像男孩子,倒像是娇弱的女孩子,稍微跌了跤就要嚎啕大哭,话说重了就会包一窝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即使是一向对子孙严苛的祖母也忍不住破了严肃的表情,让人看了好气又心疼,却是不再忍心斥责他了。
江家覆灭,他们姐妹兄弟七人,大姐姐江盈与兄长江甄跟着长辈赴死,二姐姐江吟在牢里感染了风寒,因为无药可医,加上去往边关流放的半途中愈发严重,虽然后面他们被赵询半道截了回来,江吟却已经是病重垂危,又因长途跋涉,导致病情严重,一病不起,苦苦撑了半月终于芳魂永逝了。
三姐江莞在牢中,一力承担起长姐的职责尽力照顾他们,为了让姐弟几人喝上一口热粥,她将自己身上仅有的一只玉镯子献给了狱卒,换来了一碗冒着热气的稀粥,却都让给她们吃,自己只是舔了舔嘴唇,只说自己不饿。
江泷那时候才明白,原来即使是不对盘,在危机时候也都是亲密的一家人,就算力量微薄,她也尽力在用稚嫩的臂膀替他们遮风挡雨。
然而这份感悟来的太慢,周薛出现在牢房里时,她已经开始在心里头大叫不要了。
周薛是谁,她们都有所耳闻,刑部司正的嫡子,仗着墘王与其父的纵容在刑部领了官职,官职虽然小,但私下做的勾当为世人所不齿,却没有谁敢正面骂他这些话。
‘床婢’两个字萦绕在漆黑湿润,伴着恶臭的牢房里,像是恶魔的手一样死死抓住了她的喉咙,三姐笑着对她嘱咐,她却什么都听不见,只扑到她身上,大声哭叫让她别去。
可她还是走了。
她那时候想,要是她们跟着父母亲长辈们一起被砍了头,或许会更加好些,至少,她不会这样难受了,也可以跟父母亲、伯伯伯娘们一起走,岂不更加自由?
可江朔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她,似乎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可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嚎啕大哭,而是一直、一直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
她要是死了,他怎么办?
她抱着他,眼里流不出一滴泪水。
后来赵询救下了他们,虽然二姐姐因病死去了,三姐姐被他救回来后变了性格,变得唯唯诺诺,倒也不算难受,至少他们姐弟三人在一起。
想到这里,她伸手替江朔掖了掖被角,面上极为平静地走了出去,消失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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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樾虽然惊讶裴君烨怎么会在院子里,春风峭骨,她还是主动请他进屋。
裴君烨迟疑了片刻,只有片刻,他就提步进了屋子。
颜樾畏寒,即使是四月里,夜里依然生了炭盆在屋内,一进屋子,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暖意,伴随着的还有不知名字的淡淡熏香味道。
见客的隔间里,跟之前拜访并无二样,只是椅背上的华盖从厚重的布料变成了薄薄的清爽模样,窗台边半人高的立柜上放置着一只素瓷瓶,上面只寥寥几笔的墨迹,勾勒点萃出几朵迎春向阳的模样,加上里头斜插着一支迎春,两下相配,也不知是花娇嫩多姿,还是瓶子上的花更加娇艳。
灵韵上了茶,懂事地退了出去,不过也没有立即就走,而是坐在门口的小杌子上捧过笸箩里的绣花绷子手指上下灵巧地绣了起来。
喝过两口热茶,裴君烨才感觉眉梢脸颊的冰冷稍稍退却了些,喉咙也松动了不少,鼻间的那股子香冽却淡了不少。
颜樾也不催促他,只是默默坐在一旁,微微垂着头,似乎是在打瞌睡一样。
“你不问问我为何在这里?”
裴君烨难得主动打破僵局。
颜樾闻言睁眼,眼神却没有刚睡醒的那种朦胧眼神,而是目光复杂地盯着他,好半天才说了句:“我正是想问这句话来着,说说吧,大半夜的到我这院儿里来做什么来了?”
与一个互相熟悉的人装作不熟悉的样子,还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谈举止不能被他发觉什么,实在是一件让人很难受的事。
可颜樾并没有想要让裴君烨清楚内情的意思。
她一直说服自己拿他当做新认识的朋友就好,但每次看到他却都忍不住心里酸涩又难受的感觉,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克制住眼神的不安。
“我觉得,你很熟悉。”裴君烨抬起头,用一种极为认真的表情与语气这样说。
颜樾心头猛然一跳,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也回望向他:“小公爷这话真是奇怪,没头没尾的。”
裴君烨似乎在思考什么,微黄的灯光下,他的薄唇轻轻抿着,眼神里难得透露出几分迷茫,他就以这个表情姿势在那里坐了许久,久到像是被凝固了一样。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对面那个女子的眼角眉梢弧度很是柔润,浓密的睫毛因为灯火,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面上非怒非喜,简直可以用淡淡的疏离漠然来形容。
裴君烨有一瞬间心想,他大概是疯了,明明是两个完全不相同的人,他为何会一直觉得就是她呢?
更觉得自己大半夜到这里来更是荒谬至极,可他不但来了,还就这样坐在这里,与她相对无言。
然而复杂的心情下,那个叫孟莲雾姑娘的话言犹在耳。
“紫玉姐姐以前也是盛京人氏,后来才去的南阳,怎么,你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