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君烨回头望了颜樾一眼,却不知颜樾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他带着吕姨娘去了菡墨院。
菡墨院原本是他的书斋,原本打算在他婚事定下来之前将整个院子拆掉重新建造,但却就此搁置下来,院儿里只有吕姨娘一个,他也没心思去另外安排,于是直接将书斋腾出来,置办了床榻桌椅,就算是安置下了。
这院子里还有早些年他亲手种下的竹丛,雪花翩翩落下,窸窸窣窣地落在竹叶上,雪映翠竹,很有文人喜爱的雅致劲儿。
进到院子就可见一方圆形的清泉,这泉水从外头引进来,他原是做洗笔池用,然而江莞听说后无情嘲笑他字都写不端正,还用什么洗笔池,为此还当做笑料与周围人说了。
江莞的字无论是在先生还是众人的眼里都是公认的第一,从那时他恼羞,将她的字帖偷来,每日都临摹练习,终于有所成就。
却还是躲不过她一遍又一遍将此事当做笑料告知众人,然而他渐渐不当回事,她才难得消停了。
回忆起来,就没完没了。
吕姨娘伺候他坐下,又亲手从丫鬟手里接过提前备好的茶水,笑着送上去:“爷,喝茶。”
裴君烨爱喝茶,因为家族门第,自小他的嘴就被养刁了,一般的茶虽然也能喝下,却半点入不得眼,为了迎合他的胃口,出身不高的吕姨娘从茶艺的微末枝节一点一点地学起,每次他来时都会亲自烹茶,只期望能听到他口中的些许赞赏。
裴君烨被她这一声唤从回忆中唤醒,接过茶碗轻呷一口。
“你手艺又进步了。”他点头道。
鸢儿也跟着一喜,闻言忍不住看向吕姨娘——
果然,听到这话,吕姨娘的嘴角止不住地微笑起来,似乎是怕裴君烨看出她的羞涩,微微低了头:“粗笨的很,爷不嫌弃就是好的。”
这时候,另一个圆脸丫头晴儿引着乳母进来了。
乳母年纪轻,之前又刚巧都是避着,这还是头一次见到裴君烨,眼睛亮了几分,抱着小姐微微屈膝:“见过小公爷、姨娘。”
裴君烨见到粉雕玉琢的女儿,面无波澜的脸上这才有了些许笑意。
乳母将孩子抱到跟前,裴襄的眼睛睁的大大的,见到他,眨巴了两下,没哭也没说话。
见女儿没反应,吕姨娘有些着急,凑上前道:“爷,您是太久没回来了,孩子长得快,眼生的也快,想必多相处相处就记起来了,您别多想。”
裴君烨没有怪罪的意思,用手抚摸了几下裴虞的小脸蛋,“是我的错,她长这么大,我拢共也没抱过几回,她对我眼生也是应当的。”
吕姨娘不可否认,只好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裴虞被他粗粝的手掌磨的皮肤瞬间带了红色,顿时眼里包了泪水,向吕姨娘伸手:“娘,抱——”
吕姨娘更加尴尬,脸上有止不住的焦急。
却舍不得斥责女儿,只好伸手去接过裴虞,小心看向裴君烨——
他没有生气,没有动怒,只不过脸上的些许微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继而对着手里的茶碗发愣。
吕姨娘松了口气,随之而来的还有不住的苦涩与失望。
失望又如何呢?每当产生这样的想法,她就告诫自己,如今的一切都是自己求来的,一开始就知道得不到他的心,她也只能抱着这些富裕的生活与女儿度日,至少她与她的孩子不用为了生计发愁,还可以从国公府的大门走出去。
这是她自愿的,她不能再贪心了。
吕姨娘下定决心,心里的苦涩似乎也就减弱了不少。
裴君烨有事记挂在心上,裴虞一哭他也没心情继续待下去,于是就要起身走。
吕姨娘慌张道:“备了早食,您多少用点吧?”
裴君烨摇摇头:“在祖母那里吃过了。”
见此吕姨娘便不再留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吕姨娘抱着湿濡了眼睛的裴虞,略带无力地靠在门框上叹了口气。
而她没发现的是,她身后的年轻乳母目光也一直追随着那人,直到离去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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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樾一行就此在国公府暂时住了下来。
她让老弥送王月回去给灵韵报信,免得她着急。
钟玉研与何勺则跟着她留在了国公府,暂时等待合适的机会出城逃离这里。
既然是以客人的身份住进了国公府,她也想过去拜见老国公夫人以及国公孙夫人,然而裴君烨阻止了她,并非是嫌弃,而是老国公夫人近来在悉心诵佛经,不愿意有人叨扰;而元节将近,孙夫人繁忙家事,早已嘱咐招待客人的事他做主即可。
于是颜樾没能借着这机会去拜会看望老国公夫人。
她自小与裴君烨交好,表面上装的名门出身的公子淑女,私底下却是大街小巷茶楼妓院通通都混迹一通,为了这事没少被父亲责骂禁足。
私下出门时,为了方便行动,她时常扮作他的小厮,有时候也会改变扮作侍卫。
稍微易容变装无人能认出,出入场合遇见熟人时,别人只当他口味独特,不喜女子,居然喜欢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加上他一直未娶妻,估计直到现在盛京都有传言说他是短袖龙阳之人也说不定。
老国公夫人不似江家,对于他们的行径一向很是宽容,不但给他们经济上的帮助,还介绍了一位深谷先生,那先生精通药理医学、易容换脸,甚至四书五经、诗文才学样样俱精,因为为人低调,所以鲜有人知。
原本答应了只收裴君烨一个弟子的,但师傅看在老国公夫人的面子上,她才‘顺道’被收下,做了个可有可无的小徒弟。
然而她背不下那些厚厚的药理医学,最后只成了个半吊子,易容术也是,心浮气躁,学会了就迫不及待地施展。师傅说她是太过于不谙世事了,亦是被保护的太好,需得经历一场才能醒悟人世,才能有一番成就。
师傅果然说的没错。
但这个代价太沉重了,沉重到付出了她的生命。
颜樾望着窗外飘落的鹅毛大雪,陷入了往昔的回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