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樾没有说话,而是坐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她。
论起这个外孙女,其实冯老太太存有很多疑惑。
她此时的双手交叠在腿上,双膝向右靠拢,背脊直挺,坐姿仪态优美,目不斜视,姣好的面容与沉静的眼神让她看上去就像是一株引人瞩目的菡萏。
而她从一开始进入冯家时,就一直如此从未变过。
“你有时候很像你母亲,可有时候又不太一样。”
冯老太太看着她有些恍惚,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只有她自己知道内情的颜樾忽然笑了笑,很快收起笑容:“我说过,我来凤城只是暂时的,这里不是我的目的。”
“你去盛京做甚么?”冯老太太忽然好奇她去的目的,可盛京对她来说简直如同白纸,她又无人认识,为何非要去那里?
“去做我这辈子觉得最重要的事。”颜樾想了想,认真回答。
说实话即便冯老太太曾经逼迫她嫁给苏沣,但她对冯老太太依旧没有太多的仇恨,毕竟要爱深,才会生恨。
冯老太太想起方才长子苍白的脸色,糟糕的养病环境,连伺候的丫鬟都只是烧火丫头,她的发怒却没有引来冯家仆妇的重视,反倒是各处都躲着她,明显已是将冯谆当做了家主。
颜樾退步施礼转身就走。
冯老太太叹气。
这都是债!
她起身从内暖阁床榻头上取下来一只红面锦盒,里头赫然装着与颜樾手里一模一样的印信。
她摩挲着那印信,眼前像是浮现了那人的脸。
“终究是要还啊,也罢,做完这事我不欠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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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走得突然,颜樾只写了信让王慷送去南阳。
要悄悄地走,她只与冯谆柏氏、以及冯呈修道了别,带着王月灵韵踏上了去往盛京的路。
原本只要走水路行船,最多半个月就能到,但颜樾一心想打听裴君烨一行人的消息,担心是否被赵询抓到,于是毅然决定赶马车走。
就是路上颠簸,很不好受。
出了凤城往北走,越过元都城与盐城,很快就到了南北江的分界之处。
越过去,就是北江五都铖都管辖下的琉璃镇。
璃镇这个地方很微妙,不通货物商贸,不做交易往来,连街面上作绸缎珠宝字画的铺子都是屈指可数,唯一最多的就是客栈,可以说随便一条街上走几十步就能数出三四家客栈旅店,更别说这么大一个镇子,足以见数目之多。
而璃镇之所以叫琉璃镇,是因为这里盛产有关一切琉璃的物件。
在大盛,琉璃是件堪比金玉的贵物,甚至皇帝也喜欢的很,于是对于喜欢跟风的贵渭们来说,使用琉璃器物是件很光耀有面子的事。
普通人户也时常以此攀比成风,由此奔往琉璃镇的商户越来越多,客栈也一家家地开了起来。
商户一多,总有坏处。
灵韵听着小二哥飞着唾沫地为琉璃镇自豪时,毫不留情翻了个白眼。
“行了行了,我家公子要歇下了,小哥你忙你的去吧。”
因为行走以女装示人不太方便,于是一行三人作了男装,对外要称公子。
小二哥被打断后也不恼,笑呵呵地拿了赏的碎银子退下了:“得嘞,公子您有什么吩咐招呼小的一声就是,小的立马就来。”
王月将颜樾头上的独钗取下,发束散开,她好奇道:“这琉璃镇真是天助生财,也不知这镇子第一个卖琉璃的人看到现今这番场面会做此感想?”
灵韵没好气道:“别的不说,肯定会觉得很烦人。”
王月扑哧一声笑了,颜樾也面带着笑容。
“快收拾了早些睡,咱们明早还要赶路。”
这里不比凤城安全,王月与灵韵伺候颜樾在大榻上睡下,二人就在另一张榻上挤一挤,夜里要是有什么动静,也好立即有个反应。
外头冷风萧瑟不时击打着窗户,而屋子里燃着炭火,温暖异常,听着两个丫头渐渐均匀的呼吸声,颜樾却有些睡不着。
为了能有能力去寻找保护弟妹,她等了半年之久,才得以有现在的底气。
可如今一步步离盛京越来越近,她却有些恐惧。
她害怕再见到曾经门庭若市的安阳候府如今已是苍凉凋零的模样。
更害怕听到弟妹流放千里、客死异乡的消息。
她不是没想过向裴君烨坦白自己就是死而复生的江莞,可面对这样一张陌生的脸,更何况还有这样离奇的事,他会相信吗?
换做是自己,估计也难以置信吧。
无数次在梦中迷失,都会看到无数族人被押上断头台,血淋淋的脑袋就像球一样咕噜噜滚到她的脚下,还张着血口一张一合地对她说着冤枉......
要是那个时候她答应了与裴家的婚事,陛下是不是会忌惮三朝元老裴国公的份上对侯府从轻发落呢?
明明知道这就像是小孩子的幻想一样,她还是会忍不住去想、去一遍遍地后悔。
后悔自己无能为力,甚至到最后关头,连保护弟妹的勇气都没有,做了缩头乌龟跳了明山湖,选择了死这条懦弱的道路。
她害怕再次面对他们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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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些远在盛京的事还待解决,眼下就有新的问题出现了。
颜樾是被王月摇醒的。
朦胧睁眼看,正要问却瞧见王月轻轻嘘了一声,凑上来轻声道:“外头有人。”
言罢外头就传来一声细微的说话声。
颜樾轻手轻脚坐起来,正好看到外头窗户上印出两个人影。
顿时心头一惊!
这个镇子最多的是客栈,最多的自然就是住客,况且来这里的皆是过往客商,身上揣的都是银钱银票,旁的走习惯的商户总会雇佣些镖师或是武师作随行,一般的窃贼盗匪踩过点后不敢下手,而她是生面孔,又坐着马车,进出客栈时赏银不少,看来已经被人踩过点了,这会子乘着人睡得熟正是动手的时候!
要知道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谁知道逼急了会做出什么事?
颜樾后悔不已。
若不是因为离下个歇脚点太远,她也不会冒险在这个地方住下!
人就在外头,主仆三人不敢对话,灵韵用眼神询问该怎么办。
颜樾尽力让自己思绪别太混乱,可手心里汗腻腻的,一时间也是心慌不已,哪里还能想到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