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此时正紧张地等待着。
不多时有位穿劲装的高壮男子骑马而来,小厮上前预备牵马引客,谁知那男子道:“我家大人说感谢苏老爷盛情,但初来凤城且还有要事在身,不便立即进府,特命我来通报一声。”
小厮讷讷地点头,却见那人已翻身利落上马转头离去。
虽然那男子穿的是普通劲装,但小厮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血腥味,得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将两只脚稳稳当当地立在地上而不止于摔倒,只有他自己晓得!
此时凤城的大街上,一队人马正奔驰而过。
因着中秋花灯会,街面上比平时人要甚多,这么一队马穿流而过,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更何况还是策马前行。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路人的咒骂声与喧嚣声响起。
颜樾与冯玉瑶二人正慢慢走着,忽听喧嚣马蹄声越来越近,而就在她们十来步外,冯呈修正兴冲冲地举着糖葫芦往她们这边跑过来,灵韵跟在后头怕他摔倒,另一个丫头则是抱着大包小包举步维艰。
颜樾心头一紧,唤道:“小五别过来!”
灵韵回头,却已是来不及,周围有人在叫,其中掺杂了姑娘焦急的喊声——
霎时间马蹄惊起,四周寂静如夜——
灵韵满满睁眼,见怀里安然无恙的冯呈修松了口气,抬首看去,却瞧见一只瘦削高挑却坚韧的身影深处双手以护卫的姿态站在惊马前。
“姑娘!”
“表姐!”
两道喊声响起,似乎激活了周围人群的神志。
“这马可真是危险,差点儿就踩到她身上了!”
“可不是,要说这女孩子胆儿真不是一般的大,旁人见了早就拔腿就跑了!”
“要我说,这些人怎么能在大街上策马?还有没有官府管了?”
.......此言一出,策马队的其中一人冷目看去,声音更是冷酷:“谁想来管管?”
周围人一瞧他这模样,登时无人敢再多言半句,生怕惹祸上身。
问话的人下马上前,“你是谁!居然敢拦我们大人的马,活的不耐烦了吗?!”
那少女没有理会他。
目光却直直看着惊马上的人。
同样的,惊马马背上的人也在看着她。
赵询。
他还有个名字,宋辕诏。
在此前她只晓得他叫赵询。
在死前才晓得他原来还有宋辕诏这个名字。
她想过跟他再次见面时的场景,或许在某个茶楼、或许在大街上匆匆一瞥,但这些都可能会在望京发生,而非遥远的南江凤城。
马背上的赵询看着脚下娇小的身影,相比起身后下属的惊艳,他眼底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疑惑。
但多年的朝堂冷酷下,他已然变得不再有自己的表情,即便面相俊逸,目光中一如既往地含着阴冷,且听见他缓缓道:
“让开。”
声音里似含了万年寒冰,其中携带的威严让听的人不寒而栗,更忍不住要遵从。
颜樾明白此时让开是最好的选择。
心里这样告诉自己,可她的脚却好似有千般重,万般沉,让她连挪动一下的劲都尽失。
灵韵一向听从颜樾的话,见她没有反应也不敢上前动她。
反倒是一旁吓呆了的冯玉瑶悄悄上前劝:“表妹,息事宁人为上策,咱们让开罢。”
见她没有反应,赵询目光似冰箭射向她,难得好脾气地再一次重申:“让开。”
..........................
此时这模样肯定是不能回家去的,冯玉瑶拉着颜樾去了附近的一家茶楼。
茶倌儿上了一壶雨前龙井及几碟炒货糕点就识相的出去了,只是临走前多看了两眼。
冯玉瑶看着面色有些不对的颜樾,关切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
颜樾似乎已经恢复正常,她抬起眼安慰的笑了笑:“真是让表姐担心,想来是被惊马吓到了,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
冯玉瑶疑心,但看她模样,又想到方才的惊险场景,也就无话可说了。
“喝点茶暖一暖吧,这个样子回去定然要教祖母发觉,咱们就在这里休息会,待会就回去。”
灵韵左右打量颜樾,焦急道:“姑娘别骗人了,您肯定是病了,咱们请个大夫来瞧瞧吧!”
冯呈修也跟着起哄:“请大夫吧!”
颜樾断然摇摇头:“我真的没事。那马蹄不是没落到我身上么?只是心中有些余惊,歇一歇就好了,没得还要请大夫这么麻烦。”
灵韵还要再劝,但想起姑娘的性子,于是住了口不再劝。侧目瞧见冯玉瑶欲言又止的模样,猜到她是有话与姑娘说,于是引着冯呈修坐在小桌子上剥松子去。
冯玉瑶怕打扰她小憩,只坐在窗边的位置看楼下街道。
颜樾才得以有空去想那些前尘往事。
她认识他,可她现在的模样是他不认识的——即便让她的母亲来认,也未必认得出。
这样熟悉却又被他陌生看着的感觉真的说不上好.....但也不能说坏。
她应该恨他的。
安阳候府一夜之间大厦倾塌,她与姐妹弟弟沦为阶下囚的时候,四周有不少被安阳候府牵连的下属根系也一并被抄斩的抄斩、关押的关押,她们旁边关的就是父亲的直系下属周将军的家属。
周将军的夫人披头散发,像个鬼一样冲着她们又哭又笑地叫嚷的时候,丝毫没有头几日里上门拜会时那个稳重温和高官夫人的半分影子。
她至今还记得周夫人笑盈盈地牵着她的手说‘要是有个这么乖巧美丽的女儿就好了’。
还说要让她做媳妇,却是被母亲打着圆场婉拒了。
而牢里的她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待宰的母鸡,为了自身和孩子,明知无法反抗,却还是要奋力拼搏。
撞得头破血流的时候,她开始辱骂安阳候的子女。
而她从一开始的惊讶、愕然渐渐从里面分理出一个极为震撼的事实。
南阳候一门被冠以反叛的罪名,连座其下属三级,统统下大狱,妇孺流放,男人斩首。
连申诉上诏的机会都不给。
帮着说情上奏的臣子皆被下令跪于正阳门前,甚至有两个激进不屈的官员因此丢了乌纱帽。
朝堂震动,再无人敢多劝一句。
全是因为太子勾结了回纥太师故意为之,而皇帝默许则是因为安阳候站错了队。
不该在先帝时期站在昭阳王身后,不该在皇帝继位后,手握边关六城十二军军令拒不上交.......
然而最重要的一点还没等她说出口,从外头进来一个面容冷酷的人,他手一挥,就有两个人将周夫人拖出去。
她惊愕地看着他。
目光从愕然不可置信渐渐冷却,变得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