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樾淡淡一笑,却笑的真诚:“侄女初来这里,能拜会三位舅母与表姐妹们见上一面已是难得。金簪玉镯皆是舅母们的心意,我自然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万万不会生出嫌弃的想法,还望舅母放心。”
这话是个圆滑的回答,既不会得罪陈岳二位太太,而且表明自己的立场。
她笑着请柳妈妈出去知会灵韵,将带给众人的礼物送来。
老太太的是一只安神枕,采用雅青的绣面加朱红的梅花,里面包裹的是安神用的决明子。
三位太太是各有抹额一只,皆是颜樾亲手绣出。
几个表姐妹则是南阳特产的头油与团扇,小表弟独有一只配以墨绿色络子的玉扇坠。
她不是颜大姑娘,而真正的颜大姑娘亦是没来过冯家,自然不会存有这里的记忆,这些人物都是从柳妈妈口中得知。
冯家的女孩子们各有反应。
冯玉瑶笑着点点头,她虽不是陈氏所出,但却与陈氏有五分像,特别是一笑起来那双亲和十足的杏眼像极了,她是冯家长女,虽然庶出,但冯家没有嫡出,她与其他姐妹都是庶出并无两样,平日里也端的是长姐风范。
其余坐在岳氏身侧,年纪相当的三个少女,其中一个容貌出众的不喜不怒,似乎对这里发生的一切并无兴趣。
另一个年纪大些的与她坐在一起,明明也是个清秀佳人,却生生被淹没下去,见到这般情景也都如聋子一般只低头看自己手里的帕子。
倒是那位年纪最小的红衣少女,眉目凌厉,目光带刀,与颜樾对视时不笑也不怒,只是冷冷看着她。
她定是不喜欢自己的。
颜樾能感觉到。
正是心中感叹时,感受到一道目光一直跟着自己,她寻找去,却是三太太身旁坐着的一个小男孩在看着她。
那男孩不过八九岁模样,慧颜俊秀,玉雪可爱,一双眼睛如同黑曜石亮眼,见到颜樾回望他,咧嘴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这小男孩倒挺像颜盛的。
只不过他的眉目更加文秀,皮肤也更加白皙,倒像是个女孩子。
颜樾这样想着,殊不知冯老太太心中也在做着初步判断。
仪态上佳,姿容过人。
方才的回答虽然不算完美,只能算是平庸,但也足够圆滑。
冯老太太目前为止对这个外孙女还是挺满意的。
她冷咳一声,声音中带了绝对的肃穆:“好了,既是送了东西,就别再晚辈跟前现眼了。”她慈爱地看着颜樾,语气温和,“怎么盛儿没来?他年纪小,怎么能丢他一人在南阳?”
颜樾温顺回答:“我正是念在他年纪小,加之之前受了惊吓,一直用药没什么起色,大夫说是心病得慢慢条理。我怕外祖母等的着急,就安置好他自己先来了。”
冯老太太看着她,眼里有些说不出的东西在流动,她看了她好半天,直到许久没听到回声的颜樾疑惑地看向她,冯老太太才慢慢笑着道:“之前听你母亲说你小时候走丢过,回来后性子就变得胆小,连家门也极少跨出,却没想到你被教养的如此之好——真是让我意想不到。”
此后便不再提及颜盛。
对于冯老太太来说,她的作用比起颜盛远远超出,无关人自然不值得她多虑。
陈氏打着和气笑呵呵道:“家里人丁多,住的也刚好,眼下最松和的唯独是三弟妹的松园,我记着那里还有一处小院子,环境清幽雅致,最是适合玉娘这样的性子,就是不知三弟妹愿不愿意招待玉娘?”
三太太面色平静,一向淡然的脸上露出个笑:“大嫂做主就是。”
陈氏笑容更甚:“老太太,您看媳妇这么安排如何?”
冯老太太知道松园的环境。眼下府里刚好住满,多劈出一所院子也是没那么简单,能安置到松园去,自是没什么不同意的,于是颔首同意。
“你办事,我是放心的。”她看了眼颜樾,道:“一路赶路回来想必也累了,别在我这老婆子这儿拘着了,先去安置住下再说。”
冯老太太对于颜樾没什么感情,只不过看在苏家的份上才对她另眼相待,再有一个不能对她太过于热情,吓到她反倒不好。
循序渐进才是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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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太太被冯老太太留着说话,自是由柳妈妈引颜樾去松园。
柳妈妈在南阳城时被颜樾照照料的非常周到,见了颜樾自带三分亲近,又喜她聪慧,慢悠悠地一面走着一面向她介绍冯家。
冯家大爷冯乾继承家业为冯家族长,掌管冯家在南阳的生意,从上一辈的家主手里接过商行生意,他不负众望,是个为人敬仰的冯氏族长。
但冯家要是没有二爷冯谆,到如今冯家都不会成为南江九城第二大商行。
他帮着冯乾将生意从运河一路延伸到了望京周边,更借由三年前的水涝天灾大赚了一笔,即便如此,他也兼顾着表面的名声,将事情办的漂漂亮亮,让人挑不出一点儿毛病,连皇帝都金口玉言称赞冯家的善心良举。
借此机会冯家这才有底气将原先的商户挤走,一跃成为南江九城的第二。
不得不说,凭他的聪明才智,为官入仕都可有作为,不知为何偏偏落在冯家甘心做一个忙前顾后的分号东家。
冯家三爷则是个传奇。
老族长在世时严正声明冯家男子需以商户、才学为重,不可舞刀弄棒,学那下三路的把式。
冯三爷不是个顺言的主,他在十三岁时离家出走,谎称十五岁进了军营,在边关打仗数载终于因为肩部受伤请辞归家。
老族长却又将他暴打了一顿。
冯三爷没再负隅顽抗,而是硬生生接下了鞭子的毒打。
为的只是让苦寒之时娶的哑女妻子进门。
老族长盛怒之下暴打了冯三爷一顿,最后被冯老太太劝解松了口让哑女进门。
哑女进门时已有身孕,怀胎数月终于产下婴孩,谁知天生残疾,竟然捱不住这鬼门关。孩子出来啼哭时,正是她断气之时。
逝者已矣,各方都有孩子,且冯三爷这个父亲还在,大房二房不可能帮他养孩子,于是冯老太太做主给冯三爷定了门亲事。
冯三爷竟也不声不响地就接受了。
大家都以为冯三爷会伤心倍至,不会再接受续弦时他却默不作声,将自己关在屋里不出半步。
正当全家都觉得冯三爷接受现实,预备重新生活时,谁知新妇刚过门才半月,冯三爷留下书信一封,表示对不起妻子,自己实在无法面对三太太,又不能请三太太回去,于是自己留下书信离家出走。
他离开的第二日,那孩子就跟着哑女去了。
冯三爷这一走就是八年,杳无音信。
老族长可怜三太太,愿意放她大归,而且是以和离之名,和离之后,她也可再嫁。
然三太太拒绝了。
因为她怀有了身孕。
娘家来劝她,将孩子用药下了,再调养好身子,重新说户人家。
三太太不但拒绝了,还要与娘家断绝关系,惹得娘家兄嫂怒气冲冲地回去了。
冯呈修是幼子,又是三房的独苗苗,冯老太太格外青眼这个孙子,三房的日子过得不算太差。
一路走来,亭台楼阁,细雕精琢,无处不精致,宛如江南柳城的诗情画意。
想来也是,冯家这样的商户虽有财势,但族中无人入仕,又从没有出过生员,难免被人诟病,冠以土财主名。
子弟不成器,便只好在内宅行事方面努力靠拢望京贵族,事事以效仿为先,不但房屋构造以大、阔为主,更小至精、细。
似乎这样就能掩盖缺陷。
殊不知只是画虎类犬罢了。
进了松园,却是画风一变,精致的小楼变成了古朴厚实的旧房,连花草都寻不到,只有些松柏竹丛作以点缀,看着十分别致。
松园内部构造也十分简单,分左右两院,右面的正院是三太太居所,左面比起正院要小一圈,门额上写着苍劲有力的‘听雪阁’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