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七年前,她向江湖中人扬言要刺杀当今皇上。她一人,一马,一剑,杀向皇宫,找了机会做了宫女,期望能一举扬名,这是江湖人的梦想,要不和比自己厉害的人比剑,要不就杀个厉害的角色玩玩。
她选了皇帝,艺高人胆大。
江湖中人,人人认为她疯了。但是她来到了皇宫,认识了尹玉,知道他是一个好皇帝,皇帝不是用来杀着玩的,是用来给老百姓谋好日子的,她还认识了尹迟凉,那个温柔的大公主,她穿白衣,站在万花丛中对她笑。
秋桐记得自己也笑了,从此她没有了江湖第一的梦。她想待在皇宫里,跟着大公主念书,跟大公主说话,跟大公主做一切快乐事。
光阴如箭,没想到她们都长大了。
凤栖梧,变成了秋桐。一个是天下山庄的少庄主,一个只是皇宫里大公主身边小小的宫女。一个可以狂妄,一个需小心翼翼。秋桐想起来了,她有七年没有回家了,常年只是书信往来,她想家了,想她爹,想她姐姐,不知道那个泼妇一样的姐姐,有没有变的温柔一点,可爱一点儿,找到心上人了没有?
尹迟凉数次喊她,“秋桐,秋桐……”
秋桐似浑然没有听见,等知觉的时候忙回道:“公主您叫奴婢?”
“本宫跟你说了半天话,都在装聋作哑吗?”
“抱歉,奴婢走神了。”
“在想谁?”
“想家了。”
尹迟凉从来听说过秋桐的家,有什么好听的,能到宫里来做奴婢的,哪个家不是穷的响叮当,尹迟凉不便直说。她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爹、姐姐,也许也有弟弟、妹妹,奴婢离开家有七年之久。”七年,足以使一个在肚子里的孩子长大的粉嫩可爱,秋桐的眼睛亮了,她想回家,最好是立刻、马上,但是她知道不行,上官沮要回来了,她不放心尹迟凉的安全,等这件事过去,就回家吧,求了公主的恩典。
她待在她身边的时间足够长。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
为什么呢?秋桐一时回答不上来,每次都想回去的,只是舍不得、舍不得,眼睛舍不得,心也放不下,怕走远了,就再也见不到那个在万花丛中笑的小女孩了。
那时花美,人很美,笑容最美,是因为一切太美,美的让她留恋,留恋的走不动。走不动了,舍不得了,放不下了。
“一时忘记回家的路。”
尹迟凉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聋了,秋桐的话,也太匪夷所思。这丫头就会跟她卖关子,不想说也就罢了。
傍晚,上官汐回来了。她带着一脸的风尘,还有凛冽的寒气。她一回来,丝柔便告诉她,尹迟凉来过。上官汐问她,“大公主来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没有,只是问二少爷在不在,奴婢说不在,她就走了。”
上官汐简单的回道:“知道了。”就是尹迟凉不说,她也猜得出几分,为了上官沮的事,全府的人都坐不住了,不管目的是为什么,都要来问她几句,这样做何种目的,有什么好处,她是大傻瓜。
岂不知做傻瓜是最有福气的事,可人人都不爱做。
只有普通的人才想做聪明事,事事想着比别人聪明,在别人之上,真正的聪明人是不爱这样的,是爱做一点他人眼里的傻瓜事的。
上官汐看丝柔并没走,继续问她,“是否还有别的事?”
丝柔犹豫了几分,将信递了过来。武临江的,他来信问上官汐什么时候将他介绍到府里,看来他也得着消息了,沉不住气了。上官汐笑笑,让丝柔研磨,她要写几个字。
丝柔去了,不多时研磨完毕,铺好纸,拿好笔。上官汐整整齐齐的写了,让丝柔把信交给庄晓,让庄晓送醉春楼,交给老鸨。
过了一天,武临江从醉春楼拿了信回去。他不急着读,而是用铁钳子拨着火盆里的碳。彭城就被他用绳子捆牢在椅子上坐着,他闭着眼睛,像是在养神。
良久,武临江才说:“你真有福气。”
彭城睁开了眼睛,听武临江继续说下去。他的沉默有时候是不屑,有时候却是一种鼓励,武临江会看他的眼神,然后选择接着说下去,或者闭嘴。他亦是一个心细如丝的男子,见彭城有期待的意思,他才说道:“为了你,上官汐什么都答应了。”
这句话足以让彭城死一万次,这几日里,他寻自杀几次未遂,武临江不肯让他死。
“是我拖累了二少爷。”
她不是对他无情了么,为何还会惦记着他的生死。其实,彭城会错意。武临江也是。武临江倒了茶给自己,拉了一张小竹椅过来坐了,捧着热茶取暖。
“彭大夫你知她甚深,你能否告诉我,她是怎样一个人,我是说,我的妹妹她是怎样一个人?”
这几日,彭城从武临江的絮絮叨叨里,知道了他的身份。他放了点心,武临江不至于去害上官汐,因为上官汐是他妹妹。
“你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武临江轻笑,“你不说,我也会知道的,再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回府了,拿回我这位真正的大少爷应该属于的一切。”他的目光移向一块褐色的牌位,那是他娘的,死了很多年,他要将这块牌位放在逍遥府里,让她安息。
他要让她回到她念了一辈子的男人的身边,使她安心,让她觉得荣耀。
武临江看一回,眼圈儿红一回。他尽量移开视线,瞥见了那封信。上官汐来信了,不用看也知道是好消息。
夜晚,没有繁星,只有无数扯不完的雪,像人的心事,总是那么的多。上官汐躺在床上睡不着,尹涵亮亦翻来覆去,不能安寝。她问她,“你都决定好了吗?”事情一旦开始,就无回头箭了。
“决定好了。”
“就算之后会有绵延的麻烦,也要去做吗?”
“做!”她知道武临江母亲的故事,不是同情武临江,是为了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去成全一个女人的心意。一个人用一辈子来等待另一个人都是值得唏嘘的,或许理由也不复杂,只是同为女人罢了。
“那本宫只能支持你了。”
“谢谢你。”
上官汐把尹涵亮搂紧了,不管未来有怎样的麻烦,她都会努力的面对,她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她重来一次,能遇上愿意和自己走完一辈子的人,已属不容易。
对她来说,除死之外,都是小事。
数日之后,上官汐找到了和上官云谈武临江的时机。那日,上官云心情不错,眼见着长子能回来过年,对他来说算是老怀安慰,他还不算老,可是为了上官沮的事,显老了许多。
年轻时的意气风发还在,可是遇上了无力相救的事,觉得自己很没用。心里面对上官汐就多了几分感激,这一日,他邀上官汐来品画,说是某位大人送过来的贺礼。两人在书房见面了,是人物画,上官汐假意评论了一番,就扯到人物的佩饰上,说起佩饰又说了很长的一番话。
“父王,你说巧不巧,前儿我还见着一位戴了和我们家一样的玉佩的人。”
上官云也来兴趣了,“怎么会,上官家的玉佩都是家传的,而且有上官家的标志。”
“是,想来是我看错眼了,也未可知,好大的一块儿,也不像我们孩子辈里才有的,倒和父王的很像。”上官汐说者无意,上官云听者有心。不免心下思索起来,是不是自己什么时候给过别人。
这一思索不要紧,倒想起一件陈年往事。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他有一次用兵不利,被皇上大加指责,心情不好,身边的狐朋狗友就邀着一起去了醉春楼,喝酒,看姑娘跳舞,其中有一个跳的格外卖力,他就多了几分心思。
那姑娘好像叫‘锦绣’,她这样介绍自己,‘愿公子锦绣前程的锦绣是奴家的名字’,她弯弯的眉,红红的唇,充满了活力的年纪,青春、光彩、温柔,把那时不得意的他迷的七荤八素,他借她的一张巧嘴,一份祝福,从此前程锦绣。
只是再去醉春楼,那里的人却说她不在了,走了,走哪里去了,问了也没人知道。
一将功成万骨枯么?她不在了。
上官云的嘴角荡出异样的温柔,他笑着说:“要是你看见他了,就上前问问。”也许那是锦绣的孩子,“或者带回来,我看看。”他想问问锦绣后来去了哪里,怎么样了,过的如何,又是否嫁了人,生了子。
上官汐说:“知道了。”
隔日,武临江收到了信,要他准备准备。又把故事的铺陈同他说了,武临江笑说:“她鬼的很。”这样自然,这样不伤及他人,他也乐得如此。
几日后,上官汐佯装很兴奋的回了府。一回来,就咋咋呼呼的问:“父王在不在家?”
“在,王爷刚回来,在书房。”
上官汐高兴的领着武临江去见上官云,“父王,这就是我见过的那块玉佩的主人。”
上官云诧异,“这不是武……武什么来着,他以前一直跟在沮儿身边。”他对他是有些记性的,但对于武临江的印象,只是长子的小跟班。
武临江心里微酸,自我介绍说:“草民,武临江见过王爷。”
上官云问上官汐,“你说他有玉佩,玉佩呢?”
武临江从腰间解下来,上官汐接过了,递给上官云。上官云仔细的翻看了,不是假的,是他以前的那一块儿,上头还有他小时候玩的时候,刮坏的几个印子,这印子历经岁月,不像是新做的。
他问,“你的玉佩从哪里来?”
“我娘给我的,我娘说,这是我爹的玉佩,要我好生戴着。”
上官云如五雷轰顶,身子几乎倾倒,上官汐在旁,伸手扶住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微博-汐:作者菌是坏银啊,乱的节奏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