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之中,方才厮杀留下的血腥气息还未曾散去。
王安风两人之间气氛变得沉默下来。
先前王安风虽然为了找到梦月雪和川连两人,花费了不知道多少的功夫,可到此时,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眼前少女的爷爷曾经欲要杀他灭口,而她的血亲门派也是因他而亡。
严格而言,他们两人是有着血海深仇的死敌才对。
梦月雪视线垂落一旁,回手将长剑收回剑鞘之中,抿了抿唇,低声道:
“我要去看师兄,王大哥你要不要来?”
王安风点了点头,现在他背着墨刀,做江湖武者打扮,便重又以那平静的青年声线开口,道:
“那是自然。”
梦月雪点了点头,迈步朝前走去,王安风背负墨刀,跟在身后,往前行了约有数百米,却皆缄默不言,就像是一人独行一般,因为此时两人气氛实在尴尬压抑,王安风心中颇有些不舒服,便故作轻松,轻声笑道:
“两年不见,不知川兄此时如何……”
“想来也有很大变化罢。”
梦月雪脚步微微一顿,未曾回头,只是低声道:
“不……”
王安风微微一怔。
“师兄的话,并没有多少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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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青衣,身量修长,面目虽有三分木讷,可一双眼睛却极清澈,若是谈论武功,畏首畏尾,可若是谈论起来药理医术,眉目间流光闪动,专注如一,每每便有惊人之言。
这是王安风记忆之中川连的模样。
可眼前所见之人已是面目枯槁,黑发枯黄,双眸紧闭躺在床铺之上,呼吸微弱,似有若无,根本就是个活死人的模样,和两年之前意气风发的江湖少年完全就是两个人。
这如何能够说是,并无多少变化。
王安风心中震动,紧走两步,抬手按在了川连右手脉搏之上,果不其然,其脉相极为晦涩微弱,根本不像一个修为有成的江湖武者,其细弱之处,比之于身处于弥留之际的寻常老者,还多有不如。
王安风眉头紧皱,似不死心。
长呼口气,体内内力按照混元功的法子运转一周,自手指处传出,循着川连的经脉运转,想要找出他陷入这种假死状态的缘由,若是因为某种剧毒,那么他的混元功功体,恰好克制天下诸般剧毒,或可有用。
梦月雪站在一旁,视线落在毫无防备的王安风身上,右手下意识握紧了长
剑,拇指按在长剑剑柄之上,只微微用力,便弹出了一寸剑锋。
那剑锋凌冽森寒。
一幅幅面孔自她眼前浮现。
爷爷,父亲,还有过去的记忆中所见所听的一切。
药师谷里的一花一木。
在最高处那块青石上面看到的,阑珊的云影霞光,绵延流转,天下为此以出的千里云海。
五指用力。
握剑的手掌之上,透过已不再白皙细腻的皮肤,看得到微微弓起的青筋。
当年王安风前往药师谷中,不过转日,原本如庞然大物的药师谷就崩溃毁灭,若是两者没有联系,她是决然不信的。
她自是深恨走入邪道之中,引得门派覆灭的爷爷。
可对于眼前之人,对于几乎将她生活尽数毁灭的王安风,纵然理智上能够克制自己,纵然知道,错不在他,却又如何能够没有丝毫的恨意?
她并不是侠客。
更不是圣贤。
她做不到冷澈如冰的善恶分明,也不能相逢一笑抿恩仇。
她本只是想要成为一个有两分娇蛮的女孩子,只是期望在百般埋汰之后,能够让爷爷牵着自己的手,放在师兄手中,然后帮着师兄一起云游天下行医,搜集天下奇方,着成一书,流传后世,临到老来,随意择一处地方隐居。
仅此而已。
现在,爷爷已坠入邪道,死不足惜。
师兄中毒,变成活死人。
梦中所见的那一幕,竟然只剩了她一人,而她的手中也已经满是血腥,而非行医救人的大夫。
心念至此,如何能够甘愿?
如何能够放下?
梦月雪看着背对着自己的王安风,心中魔念涌动,拇指微微挑起,剑锋森寒,只一抬手,便能刺向前面毫无防备的少年,便能将心中压抑了许久的恨意抒发出来,可挣扎片刻,却终究重重呼出一口起来。
几近于踉跄一般,后退了半步,双眸恢复了冷静,抬手将手中之剑,轻轻放在了旁边桌上,这一简单的动作似乎已耗费她所有力气,梦月雪无力靠坐在旁边椅子上,右手紧了紧怀中之药,看着双眸紧闭的川连。
嘴角微挑,面上神色却满是自嘲。
是啊……
两年过去了,唯有师兄,并没有多少变化呢。
背对着梦月雪的王安风睁开双眸,眸中神色安然如湖,看着前面川连,抿了抿唇,收回手掌,将后者枯瘦的手掌重新放回被子里,缓缓站起身来。
或许,川兄……
我们之中,可能真的只有你,未曾有丝毫变化吧。
………………………………
与此同时,在这城镇中一处小院落中。
身着青衣的老者靠坐在竹椅之上,神色淡然,正自心中计算着前往追捕药师谷余孽之人所用时间的时候,耳畔听得了衣袂翻飞舞动的细微声音,眸子微亮,只道是不老阁中武者已经回来。
转过头来,便看到数道身影宛如奔命一般,自青墙之上越过,落在地上,似终于放松下来,面色皆是煞白,急促喘息不止,甚至有几人似乎是方才奔得急了些,双手撑在两旁,坐在地上,大口呼吸,姿势颇为不雅。
如此没有上下尊卑的行为,令那老者微微一滞,脸上神色霎时冷硬了下去,仿佛有寒风自此呼啸而起,那些武者身上,本是因为惊怖和疾奔出了一身热汗,却在瞬间褪去了温度,化为白霜挂在身上,一时极是狼狈。
那女子心中一个咯噔,突然想起门派中一则消息。
据传眼前这位老者当年在执行一处任务之时失败,被贬为门派药奴,受万蛇噬身之苦三年,在此期间,看尽了同门的白眼和不屑,是以虽然出身自江湖门派,对于尊卑之礼却极是看重。
自己等人方才行为,显然已是触及了这位长老的禁区。
女子心中一寒,几乎本能,猛地跪倒在地,拱手行礼,道:
“属下失礼,还请长老恕罪。”
其反应颇快,在这老者彻底发作之前,就已经拜倒在地,加上她也是不老阁中执事弟子,修为已经七品,背后也有不逊于那老者的长老在,后者倒也不好继续发作,冷哼一声,坐回竹椅之上,却又觉得心中依旧不愉,眉头皱起,道:
“让你们去抓药师谷余孽,为何弄得如此狼狈?!”
“祝枭人呢?”
“让他给老夫讲个清楚,这就是他所谓的天罗地网,这便是他所谓的把握?!”
不老阁众人方才被王安风骇破了心气,亡命奔逃之时,哪里还顾得上祝枭的尸首?听得这询问,女子心中一突,复又叩首行了一礼,方才抬起头来,面色已是苍白,道:
“方才,方才弟子确实已经发现了那药师谷余孽的踪迹,其手中之毒更是已经被江湖中人尽数消耗干净,根本就是瓮中之鳖,随手可擒……”
老者皱眉,冷然道:
“很好,那人呢?!”
女子面色微白,垂下头来,道:
“已,已经被人救走。”
“就连祝枭师兄,也死在了那人的手中。”
老者闻言神色骤变,猛地坐起身来,不复方才冷淡。
祝枭是不老阁中颇为看重之人,是以其年纪不大,就被派遣独当一面,而今暴死于此,等到回山之时,想来定然会有一堆麻烦事情,心念急转,眉头则是皱地越来越近,转头看向那女子,寒声道:
“那人是谁?!”
女子摇头,道:“弟子不知。”
“只知其用一柄无鞘墨刀,约有二十出头年纪。”
“行为处事,都是霸道地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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