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宛童出生那年冬天，特别的冷，听老一辈说，是近十年来，气温最低的一次。
元旦节后，A市就陆续下了几场小雪，石板路上总是湿漉漉的。上下坡时，大人们都会从自行车上下来。
几次小雪后，又下了一场很大的雪。最近太阳躲了起来，白天看起来有些像晚上，总是灰扑扑的。
整座城市都覆盖在白茫茫的颜色里，黑瓦，青色的围墙上，都堆积着雪，大地银装素裹。
院子外面，有些不怕冷的孩子，在堆雪人。
有个别调皮的孩子，将伙伴骗到老树下，就跳起来扯老树的树枝，害得同伴身上掉落了一大堆的白雪。
小孩子的衣服里滑进了一些雪，冷得抖动了一下，恢复后，手里捏了一颗雪球，就向罪魁祸首砸了过去。
童妈妈穿着厚厚的衣服，看着这一幕笑了。
她摇了摇头，脖子伸得老长，站在四合院的门外翘首以盼，等着儿子回来，今天是期末考试拿成绩的日子。
早上吃过早饭，她原计划是送他去，但被儿子拒绝了，他说学校又不远，路上的雪已经被扫过了，让她放心。
杜妈妈看着天空似乎又有要飘雪的感觉，就在犹豫要不要去接他。
从门口的石阶梯上下去，就看到远处白色的雪地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她仔细看了看，回来的正是杜若。
杜妈妈迈开步子，朝着他走去，靠近时，想帮他背书包，但被他侧着身子躲开了！
她笑了笑，这个臭小子总是这样，想帮他做一点很难，从小都懂事。
跟他一样大的小朋友，还会在妈妈怀里撒娇，而他几乎上幼儿园就没有依赖过大人了。
两人并肩朝大门走去：“怎么回来得要晚一些呢？”
这会儿天上开始下小雪了，像一片一片的羽毛，倾斜着从空中滑下来。
他整理了头上的帽子：“帮着老师发作业，扫过雪得路面有些滑，就走得慢了一些。”
没几天就要过年了，四合院的门口，高高的挂着两盏红灯笼，这一抹红很美，远远的像是红梅。
大院的两扇大门上，贴着两张福字，字苍劲有力，很大气，很漂亮。
这是陆爷爷写的，整个院子，他写的字最好看，每年门上的福字，都是他负责。
进院子后，就暖和了很多，有的人已经在开始做饭了，白色的雾气飘在了空中，似一缕青烟，细长。
邻居王奶奶正好在往汤锅里加大白菜，冬天寒冷的季节，吃得热乎乎的食物最好。
她看着杜若，一脸慈祥的问：“若若回来了，昨晚上还听你爷爷说，今天上午去拿成绩单了，路上没摔跤吧？这次考试考得怎么样呢？”
杜若这会儿把帽子取了下来，头发有点乱，他伸手抓了抓，脸颊有些微红。
他转身看着王奶奶，礼貌的回答：“谢谢奶奶关心，没摔跤，这次运气好，考了全班第一。”
奶奶笑了，脸上的褶子一道一道的，全部挤在了眼角处。心里知道他这是谦虚，哪有一考试就靠运气考全班第一的。
杜妈妈笑呵呵的看着儿子，摸了摸他的脑袋，见到他自己都忘记问成绩了，不过儿子很棒，学习没让她操心过！
她转头问老人家：“王奶奶，您儿子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啊，这都快过年了？”
在厨房门口，叹了一口气，老人家把空空的菜篮子放进了水池里，有些失望：“今年不回来了，说是不好买票，不过我们老两口都习惯了。”
杜妈妈安慰了几句，好像王奶奶家儿子有三年没有回来过了。她能看出她们想孩子，但两老口年纪大了，也没办法过去看他。
留下话，说是家里有需要帮忙的，就招呼一声。
几个人随意聊了几句后，母子二人就回家了。
在过年前，杜若就乖乖把作业做好了，老师说他这次考了第一名，所以只需要把寒假生活，这一本练习册做完就行了。并且还给他发了一张三好学生的奖状，还奖励了一个黑色的笔记本。
家里人看到后特别高兴，帮他贴在了房间里面，说是希望他能继续保持，以后将这面墙都贴满。
在家长的眼睛里，总是希望孩子可以获得荣誉，越多越好。
春节那天的团圆饭，是在陆家吃的。去年是在杜家，当天下午杜家所有的人都去了他们哪里。
进屋休息了一会儿，就帮着准备年夜饭，晚饭准备得很充分，食材很多，工作内容也多。
有的帮着做菜，有的帮着杀鱼，最后只剩小杜若在看电视，吃着桌上的零食。
家长们，没有给他安排其他的工作，只是让她看着妹妹就好，那会儿陆宛童已经差不多五个月了。
他看着在小床上睡着她，发现又长变了，脸似乎更圆润了。她穿着红色的厚衣服，缩倦成一团。
不知道她梦到了什么，嘴角上扬了一下，脸上的酒窝很深，但很快又成了抿嘴的模样。
他视线捕捉到了，那个稍纵即逝的笑，也跟着乐了一下。
谁知道他眼神刚移动开，转移倒电视上，她半眯着眼睛，咧嘴又开始哭了。
同一张嘴，同一个弧度，只是情绪的转换有些迅速。
他立马走到天井旁，去找童静阿姨，她这会儿正在洗菜，听到杜若的话后，回答：“你去找陆叔叔，妹妹应该是尿了，她刚吃完不久，还没饿。”
哦了一声，就跑去厨房，可这会儿大家都忙着，陆爸爸正与自己爸爸不知道在说什么，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
最后他一个人，垂着脑袋，走回了屋子，看着小木床下面有干净的尿布，咬咬牙，就帮着陆宛童换了起来。
先把堂屋的门关上了，外面有风，怕吹着孩子。
他见过很多次童阿姨换，知道提起她的双脚，先把脏的扯下来，然后拿新的垫进去。
换上时，身后起了一层汗珠子，比做数学题还难。刚帮着换上，正好被自己推门而入的妈妈看到了。
他脸一红，有些难为情，结果自己妈妈倒是挺高兴的，还表扬了他。
后面的时间里，妈妈四处宣扬，说她的儿子很厉害，是一个很贴心的孩子。他一直不怎么自在，脸上烧烧的。
晚上年夜饭上桌，大家一起举杯，共同迎接新年的到来。
童妈妈还特意用果汁敬了一杯杜若，祝他身体健康，感谢他帮忙照顾妹妹，希望以后他能多关照妹妹。
那年的假期过得也快，在天气有一丝的回温时，他又开学了。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他又回到了，每天规律的学生生活当中。
夏天放暑假那会儿，陆宛童差不多就一岁了，那天妈妈拉着他一起去陆家玩，让他不要总是呆在家里。
院子里的小朋友很多都挺闹腾的，就杜若，喜欢呆在家里。
别人家的孩子像只猴子一样上窜下跳，他安静得不像话。
院子里的大人都把杜若当做榜样，而杜妈妈把别人家的孩子当做榜样。
其实他不是不想出去玩，只是觉得与他们玩没有什么意思，有些浪费时间，倒不如在家里看看画册，预习功课。
被妈妈强行拉着去的院子里，那会儿的天气不错。闲暇在家里的大人们，总喜欢串门。
陆爸爸那天下午正好也休假，在家里做卤菜，他的厨艺一直很好，听说当年要不是进厂了，他可能会去当厨师。
小院子里，坐着很多人，手里都拿着一些卤好的菜，大家在一起聊天。
挨着门口的位置，种植着几颗桂花树，很远就能味道一阵一阵的花香。
细细小心的花朵，藏在绿叶之间，很香甜。每天树下都会掉落一些花瓣，杜若捡过一次，带回家放在了抽屉里，他也是曾经把秋天藏进过口袋的人。
陆宛童这会儿，已经能站立了。不用人扶着，可以站挺长时间，不过还不太能走，她看着大家在吃，嘴里哼哼唧唧的，双手在空中舞动，有些像狗刨。
陆爸爸给杜若拿了一个卤好的鸭头，顺便给他搬了一张凳子坐下。
院子里得大人都在排队表扬杜若，对杜妈妈说他真乖，成绩又好，又听话，不像自己家的孩子，成绩一般，还天天出去野，经常滚得全身是泥。
杜妈妈在说，自己儿子不爱出门，也很着急，从他们母子一出现，这会儿讨论的主题，变成了怎么教育孩子。
一个个都很积极的在发表着自己的意见，场面很热闹。
大家没有注意，一个会站的孩子，趁着妈妈在聊天，就悄悄的推着爷爷做的学步车，走到了三好学生面前。
她眼睛睁得很大，眼珠很黑，将她的小脑袋，凑过去，嘴巴朝着鸭头的方向。
陆宛童也是在那天学会的走路，为了吃一个鸭脑袋。
她从那天起，走路很少摔跤，而且走得很快。
于是那一天的事情，也成了大家在这几天里，茶饭之余后的谈话内容。
杜妈妈因为这件事情，笑话了儿子好长时间，她乐呵呵的说：“儿子，看来以后你真的要娶宛童了，你看你们这样多好，你亲眼见证了她的出生，又见证了她人生的第一次走路。”
“以后要是有人想挖墙角，你就告诉他，我可是看着我老婆长大的，你没机会了。”
那时候，家里电视放的电视剧全是港台那边的。杜妈妈说完话，还学着电视里的黑帮老大，把脚放在椅子上，自己还觉得，这个动作很酷。
杜若叹气的看了她一眼，就剩下她一个人还在堂屋里说话。
他确实从陆宛童出生，抬头，坐下，到在地上爬，再到会走路，都在她身边。
自从陆宛童会走了，看见他，总是要走过来，那段时间要长牙齿，老是滴口水在他衣服上面。
大人们看到后，总是笑他，在他耳边说，这是你的小媳妇。
后来时间又过去了两年，那会儿陆宛童三岁了，特别爱吃糖果，最喜欢的就是大白兔奶糖。
有天放学回家，杜若刚进院子里，就听到了她的哭声。院子里有好几个孩子，但她的哭声总是最特别的那个，一听就能听出来。
她笑声是一串一串的，哭声也是一串一串的，肺功能似乎很好，中间不怎么歇气。
那时候，杜若上四年级。他看到她坐在门口的石墩子上，脸上哭得像小花猫，肩膀一耸一耸的人，就停止了脚步。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巾，帮他擦了擦脸：“不要哭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陆宛童听到他的安慰，一下子绷了，哇哇大哭，声音贼大。
杜若淡定的牵着她，一路走到了自己家门口。可是她还是一直流眼泪，止不住。
于是他很自然的拿出作业，在桌上写着。她坐在他脚边上哭，两个人谁也没有理谁。
哭累了后，地上的人扯了扯他的裤腿，吸了吸鼻子：“杜若哥，我口渴了，你帮我倒杯水！”
哭过后的嗓子有些沙哑，因为嘴巴张的有些大，所以喉咙干涩，说话有点痛。
喝了满满一茶缸子水后，她站了起来。这这会儿的她，个子比桌子高出一截，坐在一旁的空椅子上看着他。
可能是眼神太过于直接，杜若脑袋从课本上，看向了她，这一看，嘴角抽动了几下。还真是惨不忍睹，一张脸全是眼泪鼻涕。
让她乖乖坐好后，就去拿毛巾帮她擦脸擦手，白色的毛巾都成了黑色，上面很多石沙还有泥土。
重新坐下来，把课本收好：“谁欺负你了？”
小脸上的表情很是委屈，可怜兮兮的，瘪着嘴：“是小胖，小胖那个熊孩子，抢我的大白兔，我就跟他打起来了。”
小胖是院里的小霸王，但最怕的人是杜若，也不知道为什么怕他。上次来杜家玩，想撕他的小人书，杜若只是沉着脸看了看，他就跑了出去。
平日里他总爱欺负别的小朋友，抢人家的零食。李爷爷经常带着他四处给别人道歉，每次揍他后，能老实几天，但时间一长，皮子又会痒。
杜若手里拿着书，像老师教育学生一样的口吻：“他个子比你高，力气比你大，干嘛跟他打。以后他要东西，你先给他，后面再告诉童阿姨。”
“有没有哪里受伤？”
他将手里的书，放进了黑色的书包里，把她手腕上的衣服卷了起来，小手臂上，有些红红的痕迹。
陆宛童将空下的手，放进裤子口袋里，掏了陶。然后将拿到的东西，握在手里，小拳头一直到他眼睛前面，才摊开。
嘴巴里还学着动画片，配了一个音乐。
他看的很清楚，那是一颗大白兔奶糖。
是她最喜欢吃的，每次自己妈妈问她，想吃什么时，她的回答就是雷打不动的这个。
杜若看着她，没有接过糖果，而是推到了她面前问：“不是被抢了吗？”
女孩子很得意：“我悄悄藏了一颗，他不知道。”
“杜若哥哥，这是给你吃的。白天听隔壁的笑笑姐姐说，在幼儿园里，小朋友的东西要学会分享。整个院子里，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你，所以要跟你分享，我是一个乖孩子。”
“我给你分享后，你也会给我分享，还会带着我一起玩！”
她眯着眼睛，脸上又出现了一对酒窝。
他笑了笑，小孩子的世界好简单。
她把自己最喜欢的糖果，分享给了最喜欢的人。
那天他吃下了糖果，平日觉得很甜腻，但偶尔的这股甜，似乎也不差。
这次吃的，虽然外面有些被融化了，糖粘到了糖纸上面，但不影响他吃到后的好心情。
旁边的小女孩，见他吃了后说：“虽然小胖打了我，但我也咬了他，我可不怕他。”说完后，还捏了捏拳头。
不怕吗？
谁下午的时候，在门口哭得跟个小花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