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呵呵……你误会了,你不过是楼家一个未亡人,能指望你做什么?嗤~”说着,季封忍不住自己笑了起来,等他笑够了,楼英早走了。
天又开始下雪,绒绒雪絮飘飘荡荡的下着,像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随风来,随风去。
他盯着院墙下堆了一地的雪和枯叶,缓缓的扯了扯嘴角,眸子无光、空洞,在这出神的想着自己何尝不是一个未亡人?以后的路要怎么走?走得下去吗?
面对这满眼花白的世界,季封头一回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怀里藏的药像个烫手山芋烫烙着他的心,明明知道需要这东西的人病得快要死了,他不肯要自己也给不出,谁叫当初算计了,到头来还不是算计到自己头上了。
“呵~呵呵……”
檐角看雪的人被扰了清净,扭头看过来,白雪皑皑的地界上站着一个笑得痴狂的人,看雪的人冷笑了声撇开眼,她问:“一个求死之人,何必呢?”
檐下,楼英仰头看着她,“未到死的时候,还请大主使搭手一救。”
“我思来想去,他楼书音握着这玉罗城绵延几十甚至几百道大大小小的关口,怎么活下来的?”落云舒坐在那不动,顶了一头风雪,脸颊被风吹得通红,眯着眼看着天际边那道光亮。
风雪声里,落云舒只听到“楼家的人死了。”热泪便滚了下来,她不是不相信楼家落魄了,只是……
落云舒抹了一把泪,从檐上跳下来,盯着楼英眼睛问,“他们想怎么分割这一条线上的政权?”
楼英低下头,不说话。
风声呼啸,落云舒没想要他的回复,扫了扫肩上的雪,喟叹到:“走吧。”
江湖上的人还是不要染指朝廷的事。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转到内室,房里伺候的人又躲进了暗处,落云舒走上前弯腰探了探他的脉,脉象杂乱,凶险万分。先时也替他诊过脉,不知是他久病成医有心糊弄,还是自己无甚用心忽略了,取了腰上软缎里藏的银针,用灯火燎烧后有条不紊的行针。
房中烛火摇曳,灯花落了一地,角落放的炭盆又加了新炭,楼英蹲在那用铁钳拨弄着炭火,满脑子想的是七年前那场风雪下得异常的大,派出去的人皆是无功而返,倒是时任离忧谷四主使之一的琼雪突然来访,也不知少主能够回来是不是因着她的缘故。
这一恍惚,时间便过去了许多。
哐当…滴溜溜……
落云舒随手将剪子小刀等物什扔到桌上,伴着响声,垂着眼看向角落里蹲着的楼英,问:“唐门的人什么时候和他交过手?”
“啊…啊?!”楼英愣了愣,有些摸不着头脑,仔细想想,“少主的身子……近些年来,都不曾与人动过手。”
“那就往前推。”
楼英猛的想起一个时间点,也是七年前,更确切一点是八年前,那场战役前的一个月,华山派、崆峒派、峨嵋派几个老门派领着年轻一辈的天骄集结在楼家门前喊打喊骂了一月余。
“……当时战事吃紧,少主特意抽调了一队人马昼夜星驰赶回楼家,才堪堪压下此事。也不知……少主有没有……”
“你不在?”落云舒怀疑到。
见她怀疑,楼英急切到,“少主不让我等回去,当年跟去的人马也只是军中寻常士兵,大都已经殉国。此事少主从未与我等细聊。紧接着少主在一场战事中被掳,一年后才……”说到最后,楼英声音愈见低弱,声若蚊吟。
落云舒瞧着榻上的人,冷笑了声,“看来你们瞒着的事不少啊,若不是我有心调查,还不知道当年琼雪已经找过你们。”
楼英起身与她对视,言语激动,“我以为小姐念着少主身体安康怪责我等,却不想怪责的竟是我等未将此事上报。”
“我落云舒是离忧谷现任大主使,他,一个即将卸任的主使。知情不报,他活该!”落云舒冷眼看着榻上的人,她知道他醒了,只是睁不开眼罢了,“今日的死局,不过是他的报应。”
烛火飘摇,火光里,楼书音在想他的报应是什么时候埋下的?八年前琼雪来探?还是,自己不该争那一时气短与那些名门贵子一较高下?亦或是,他就不该从那地方回来?楼家就任它生任它死,小妹不会不管它的对不对?
对不对……
“少主,怎么流泪了?是梦到什么了?”楼英坐在榻边,拿着巾子浸了热汤与他擦脸,疑惑到。
这时,已经过了一日。
期间,钦差大臣苏晨登门拜访未果,自去见了三皇子商议到天黑才归府。
护送公主回府的暗卫回禀九皇子漓华会见了雪域的玉女以及鞑靼人,城里便多了不少陌生面孔,愈渐乱了起来。
小姐不知去了哪,迟迟未见归。与她同处的人也是一整日不见踪影了。
衙门的人往府上走了几趟,被他塞给了季副城主,全然忘了那白狸尸身一事,也是那苦主自顾不暇未找上门来,一切都暂时压着不发。
楼英搬了椅子坐在塌边一件事一件事的在楼书音耳边念,倒不是盼着他醒来如何,只不过是他自个心慌,总觉得要发生点什么不好的事,需要念叨分析分析。
——
“京城来的人到了。”
窝在迎风楼喝酒的季副城主迷糊的睁开了眼,推开窗往楼下看,扫过雪的大街上正过着一队人马,冷风扑进来,他下意识打了一个激灵,盯着高头大马上坐的楼书音看了又看,哑着嗓子问:“他什么时候醒的?”
“不久。”
“呵……”季封低头轻笑,又忍不住偏眼往下看。
那马上坐的人一身白氅,脚踏云靴,额间勒一抹银白,唇红点点。扬眉远眺,走马观花。若非知晓他是将军,不若道他一句好一个富家少公子爱赏这似景人间。
瞧了一阵,一队人马行过这长街转入巷道没了影,季封才收回眼,拢着手凑到嘴边哈气,露在外头的手被风吹得起了皱,红彤彤的,这是他少时吃的苦留下的印迹。
穿不暖吃不饱,冷嘲热讽、欺压凌辱的日子,离他有了一段算是漫长的岁月。只是这玉罗城里冬日太长,一年里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提醒他不能忘却从前。
他接过随侍递来的手炉,笑着默念了一句,“他倒是好,无忧无虑了,只盼着一个死字。”
在旁人听来却是含糊一串笑声,倒没人猜得他心里想的竟是艳羡他楼书音可以一了百了。
大抵人心都是如此,难以叵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