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可卿闻言笑了笑,“还念着你白叔叔要走的事?”
“嗯。”
“娘不念了?”赵秦晟问得小声,他自己也知道答案。
“走就走吧,走了也好,天大地大,无忧无扰的,比多少人都好。”
——
城楼上,他们来得晚了,白狸已经走了。
天还没亮,远处泛着灰白色,更远处斜下的一角藏着一丝粉红,不甚明亮。
廖修缘站在城楼上,昂着脖子眺望远方,风吹散乱发,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背挺得僵直,粗犷的汉子也多了一抹忧郁。
程可卿向他讨了话,得知白狸没给留话,只说昨夜该说的都说尽了,也不需要人送。算是解释了缘何不知会他们了。
她拉着儿子的手,手冻得通红、发抖,没敢松,红着眼。也不知是风刮的还是情绪到了,望着远去的身影,一拢昏灰,一片黄沙,一匹马,一柄剑,一身白……
呼~呼~
天飘起了雪,漫漫黄沙被雪给盖成了白,白狸本就爱着白衣,这城头一望,雪一盖,竟是没了踪影。
程可卿当即便落了泪。
这一走,当真是天大地大了。
“我说谁这么好兴致,天没亮便上城楼观雪了。”
说这话的是落云舒。
今日衙门要摆尸,楼书音一大早就去了衙门,丢下她们一干子人在城主府。
落云舒是不喜欢和临寒那女人一处的,楼书音前脚刚走,她后脚也跟着离开了,只不过她是来了这城楼上。
守城门的士兵见她,都缩着肩搭拉着脑袋,前些日子,城中有一貌美女子当街行凶,纠察未果,就是因着这女人,他们不敢招惹。
上面那几个人,上头又交代过,他们也拦不得。
不然,这北城楼,何时来过人瞧雪了?
程可卿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步一步往上走来,雪花落在她肩上,铺了薄薄一层,便问:“你也是来看雪的?”
“自然。”落云舒瞧了眼安静如鸡的赵秦晟,伸手接了朵雪花握在手中,背到身后,“听人说这城楼初雪际,日出东方,霞光喷薄,雪色晶莹,连着那道沙海,奇异诡谲,美不胜收。我闲来无事,自是要瞧瞧。”
初雪?程可卿愣了会,才说到:“这几日连着下过几回雪了。”
这话,落云舒没接。这几日她没少在外奔波,哪里会不知道下了几回雪。
看了眼阑干边独站的粗汉子,抬手拨开被风吹乱的鬓发,眯着眼,雪絮落在她眉睫上,她问:“多好的机会,怎么……”话没问下去。
廖修缘回头,见是她,粗犷的脸上裹着风霜笑了起来,朗声到:“云大主使倒是什么都知道。”
笑声一起,雪絮也多落了几分,纷纷扬扬的,乱了视线。
落云舒失笑。
“到哪时候,云大主使若起了兴致,便来寻我,你我同去狩猎,较较高下。”
“打猎,没什么兴趣。”落云舒笑到,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支棱着耳朵凑过来的赵秦晟,“一直便听闻你有一手好厨艺,我若是去了,可不要敷衍我。”
廖修缘抹了把脸,擤着鼻子,回头去看远处那风雪,“你还能有他嘴刁?”
“读书人嘴刁一点,似乎极是寻常。”
“……”
廖修缘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说白狸是读书人,知道他的人,也就她落云舒这么说了吧!?
“师傅。”
这一声师傅,似平地起惊雷,吓得廖修缘一个趔趄,回头瞪看向那小子,“你喊我什么?”
“师傅啊!?”赵秦晟不懂,眨巴着眼。
廖修缘看向他身后站的程可卿,眼底怒意渐生,是你叫他这么喊的?
我可不认。
“晟儿。”程可卿将赵秦晟拉到身后,侧头嘱咐他,“这声师傅就免了,左不过他只教你几招武学。”
“什么叫他只教我几招武学啊?”赵秦晟挤着往前站了点,梗着脖子问,一副替人叫屈的模样,也不想想人需不需要。
“这日出还真是美。”
日出东方。
那拢昏黑下渐渐爬上来的太阳,带着红光慢慢染红了这无边飘雪。
大雪漫天的飞,风烈,吹扯着城楼楼角插的旌旗,呼呼~呼呼的,乱了头发,迷了眼。
落云舒微仰着头,眸子眯着,雪花落了满头遮了那一头墨发,白衣白头,恰似一个雪人。
她说:“以前我经常看雪,山中清冷,风拥着云雾,堆叠的雪花积在檐角,像是挂着云。这里的……是昨夜该下的血雨,满眼都是血色。”声音轻缓而空灵。
赵秦晟满腹牢骚的看着这突然矫情起来的“云姨”,昨夜就她杀的最多,眼都杀红了,今天倒像个没事人一样,还有闲空替那死去的人喊屈,真真不是一般人。
“你拉着他到玉楼东露了脸,是怕他以后走江湖太过顺当了?”落云舒瞥目问到。
程可卿瞧着她,愣了会,欣喜之余又有些羞霎,两汪水眸半垂着没敢看她,低声道:“他回来了,活着回来了,我自然是要见见他的,晟儿,晟儿是……”
说着说着又抬起眼去看她,被她眼中的了然和嘲讽刺得愣在了原地,话也说不下去了,慌乱的别开眼,手拨弄开吹乱的发丝,咽下涌到嗓子眼的欣喜,尴尬得不知所措。
赵秦晟从来没见过他娘这个样子,常常都是端着一副温柔贤淑的样子,谁与她难堪她都不会难堪,只会让别人更难堪。
可现在……
“那又关他三殿下什么事?”落云舒不悦的问到。
三殿下?赵秦晟一脸问号,两手藏在袖子搓着,满脑子都是昨夜见的人。
“他他们,兄弟相称,总归见见也好。”程可卿看了眼自家儿子,斟酌着说到。
廖修缘走过来,箍着赵秦晟的肩拖着他走到楼的另一边,指着城内落满雪的大街小巷与他说:“昨夜这街上死的人不比那拍卖行里死的少,你娘也是胆子大,敢带着你们住酒楼。”
赵秦晟好奇心被勾起来了,踮着脚尖努力的瞧,“这街上干干净净的,昨夜真死过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规矩被打破了,乱,也是正常的。”廖修缘说完不禁担忧起衙门摆尸的地方够不够了。
“规矩?什么规矩?”
“拍卖会期间,城中不许打斗。昨夜拍卖行自身破了规矩,夜间不就是一阵闹腾。”
“死了多少人?”
“不清楚。”
“不好落脚。”
风一阵吹过,赵秦晟觉得后背发凉,紧挨着他站着,牙齿打颤的说到:“也没人管管……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