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孙府里住了许久,黎绍既没有要离京远行的意思,也没有要回宫的意思,只默默地等着一个时机。
又是一年大雪纷飞时,黎绍裹着一件毛皮斗篷,坐在门槛上看雪,想着隔了这么久,皇帝大概也不会盯他盯得那么紧了,是时候与人联络去做他想做的事情了。
黎绍正想着,长孙伯毅就大步流星地走进了院子,每一步都留下一个雪白的脚印。
“殿下,收拾一下,准备出门。”
“出门?”黎绍狐疑地看着长孙伯毅,“这大雪天的,要去哪儿?”
长孙伯毅故意卖关子道:“殿下去了不就知道了?”
黎绍笑笑:“都不知道要去哪儿,我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这就走吧。”
闻言,长孙伯毅将黎绍从头到脚打量一遍,道:“殿下还是去换件斗篷吧,换件带兜帽的。”
黎绍不以为意道:“这是下雪,又不是下雨,用不着遮。”
“还是遮一下的好。”长孙伯毅堵在黎绍前面,大有黎绍不换他就不动的架势。
见长孙伯毅这样坚持,黎绍只当长孙伯毅是在关心他。
“好,听你的。”摇头失笑,黎绍转身进屋,没差遣其他人,自己去衣柜里找了一件带兜帽的斗篷,穿上后才又回到门口,问长孙伯毅道,“这样可以了?”
“恩。”长孙伯毅将那兜帽拉起来扣在黎绍的头上,这才牵起黎绍的手,转身向外走去。
黎绍跟长孙伯毅原本就十分亲昵,两情相悦后,这亲昵的程度便与日俱增,黎绍也从来没有觉得尴尬,以前只觉得长孙伯毅的一举一动都叫他舒心,如今心里多了一份情感,便怎么都觉得欢喜。
两个人并肩走出长孙府,黎绍便看见了停在长孙府门前的马车,不由一愣。
“坐马车?”
“恩,”长孙伯毅点点头,“这天气骑马或者坐马车都是一样的危险,倒不如坐马车,还能挡挡风。”
“你什么时候这么怕冷了?”笑着斜了长孙伯毅一眼,黎绍便被长孙伯毅扶着上了马车。
“倒是不怕冷,”长孙伯毅紧跟在黎绍身后,“只是明明能少受些罪,又为什么非要受罪?”
黎绍摇头失笑道:“你这话说得还真像是富家子弟。”
“本来就是。”长孙伯毅撇撇嘴。
他爹虽然是个将军,可也不是个穷将军。
马车小心而谨慎地缓行向前,不知不觉间就拐进了东市。
黎绍挑起窗帘,狐疑地看着外面:“东市?”
长孙伯毅伸出手将窗帘按住,又拿开了黎绍的手:“别往外看。”
黎绍眉梢一挑,斜睨着长孙伯毅,调笑道:“你这是要把我卖到什么地方去?怎么还不让看看路?”
长孙伯毅的眼中有笑意闪过,低声道:“就算我敢卖,也要有人敢买啊。”
长孙伯毅话音刚落,马车就猛地停住,车身剧烈摇晃一下,似是被什么撞到了。
“怎么回事?”黎绍给吓了一跳。
“没事。”长孙伯毅一手撑在马车上稳住身体,另一只手则搂住黎绍的腰好稳住黎绍。
不能撩开窗帘往外看,这会儿又有这么大的动作,说没事谁信啊?
“伯毅,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黎绍沉了脸。
长孙伯毅转头看着黎绍,神情依旧泰然:“信不过我?”
“那倒不是。”黎绍摇摇头。
“信我就好。”微微一笑,长孙伯毅依旧不给黎绍解释。
外面一阵吵闹之后,便有马车从旁边快速跑过的声音传入耳中,黎绍狐疑地看着长孙伯毅,始终猜不出长孙伯毅这是要做什么,长孙伯毅也不打算给黎绍解释什么。
马车又行一段才稳稳停住,黎绍才要起身,就见身旁的长孙伯毅抢先一步挪到了马车门前,还顺势从座位底下抽出一把油纸伞,用伞尖顶开车门,人未动,伞先出,等人下车时,就已经被伞挡住大半张脸。
“下来吧,当心些。”长孙伯毅转身,将空闲的那只手伸向黎绍。
到了这会儿,黎绍才恍然觉出从长孙伯毅走进他的小院开始,就一直想尽办法隐藏两个人的行踪,斗篷上的兜帽能遮住他的脸,只要有一个身形跟他差不多的人穿上同样的衣裳就难辨真伪。东市里与他们这辆马车相撞的那辆马车想必也是与他们这辆一模一样的。此时,这把油纸伞同样是用来遮住两个人样貌的。
“伯毅,别给自己找麻烦。”
伯毅出行时并不需要这样大费周章,但伯毅却这样做了,想必是专门为他安排了什么。
见黎绍似乎猜到了什么,长孙伯毅撇撇嘴,道:“都到这里了,你说这话不觉得有些晚吗?”
黎绍蹙眉,半晌后叹一口气,下了马车。
站在油纸伞下,黎绍才发现他们的马车是停在一家衣帽肆前,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黎绍就已经被长孙伯毅带进了衣帽肆。
被长孙伯毅径直带进这衣帽肆里一个隐蔽的小房间,黎绍就见这里已经坐了两个男人,一个跟长孙伯毅打扮得一模一样,另一个则跟黎绍打扮得一模一样。
黎绍有些诧异地看着长孙伯毅:“你准备了多少人?”
“三组,”长孙伯毅终于肯向黎绍透露一些,“在长孙府西面的岔路上安排了一组,东市里一组,这里是最后一组。”
与这两个人男人相视颔首,长孙伯毅连个像样的招呼都没打就带着黎绍继续向前,推开一扇暗门走了进去。
黎绍撇嘴道:“看来我的确是不了解你啊。”
长孙伯毅睨了黎绍一眼,沉声道:“都是我爹的,借来用用而已。”
“长孙将军?”黎绍心中的诧异转为震惊,随即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朝堂之上,还有不藏着私心的人吗?如长孙将军那样受众人拥戴的重臣护国爱民是一回事儿,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又是另外一回事,这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相互矛盾的地方。
见黎绍严肃过头了,长孙伯毅便调侃一句道:“因为你已经算是半个长孙家的人了,所以才告诉你的。”
果然,黎绍一听到这话神情就放松下来,还送了长孙伯毅一个大大的白眼。
两个人走过暗门后便进入了一条狭小的甬道,甬道极短,两个人走个百十来步就已经到头了,从甬道出去后便已是在东市的东围墙之外,正对着一座普通的民居。
“这里?”黎绍将这民居的门面打量一遍,无论怎么看都觉得这里普通至极。
“就这里。”长孙伯毅拉着黎绍上前,在简陋的木门上轻叩五下,然后才推门而入。
这民居就只是个普通的四合小院,因此一进门就能将院落里的精致看个清楚,同样,坐在院子里的人也一眼就能看到进门的是谁。
“殿下!”雍宁和另外几个人一见到黎绍就眉开眼笑起来,“殿下,我们可算是见着您了!”
“你们……”黎绍愣了愣,然后猛地转头看向长孙伯毅,只惊愕地瞪着眼睛,却不知道该问什么。
只看黎绍的表情就知道黎绍在想什么,长孙伯毅开口道:“我想时机也差不多了,但由我出面还是不太好,就让解钧去找雍宁商量了一下,定下了见面的日子和地点。”
话说到这儿,长孙伯毅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原本早就应该告诉你,但是……我忘了。”
跟殿下在一起的时候他大多想不起正事,但这又不是他一个人的错。
黎绍心中既感激又感动,却又极不情愿:“你不该插手的。”
“事到如今还说这个?”长孙伯毅看着黎绍的眼神中总是盈满笑意,拍了拍黎绍的肩膀,长孙伯毅便跃身上了房顶,“你们聊吧。”
这民居在东市的东面,几乎贴着长安城的东城墙,位置也算是偏僻,但陛下那个人心思缜密又多疑,万一查起来,要找到这里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因此他们也不敢召集太多人在这里,雍宁带着殿下手下的几个人来与殿下见面大概就已经是极限了,他们不敢再用更多人来守卫,这守卫一职自然只能由他来代替。
仰头望着屋顶,黎绍展颜微笑,长舒了一口气后便转身走向雍宁几人,坐下后就开门见山地问道:“我离宫之后,朝堂上的局势如何?”
“这个……”雍宁瞄了黎绍一眼,犹犹豫豫地说道,“殿下离宫之后,陛下就将大殿下召到身边,日日带着,似乎是有培养之意。”
黎绍一愣,旋即哂笑一声。
原来如此,父皇之所以会放他出宫,就是想要培养大皇兄来替代他,却又怕他心有不甘从中作梗,这才将他支开。
“殿下,咱们该怎么办?”另一个人一脸担忧地问道,“万一叫大皇子趁虚而入,那殿下的处境就危险了……”
黎绍自嘲地笑道:“危险?我还有什么样的危险没有经历过?大皇兄不是父皇,根基不深不,智谋不足,根本就不足为惧,我只是……”
只是不想叫父皇顺心如意。
“你们着量着给大皇兄使点儿绊子,另外……把江南的肇庆楼拔了。”
肇庆楼是江南一带有名的食肆,是父皇建在江南用来收集情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