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上官盈一觉睡到自然醒,然后就坐在镜前描眉梳妆,磨磨蹭蹭地就磨过了一个时辰。
“公主,皇宫那边已经下朝了,长孙将军今日打算走兴安门出宫。”
“知道了。”上官盈放下眉黛,“把昨日买的那套衣裳给我。”
“是。”女婢取来衣裳,服侍上官盈换上,“公主这样穿真好看,瞧着就跟他们后楚的姑娘是一模一样的。”
上官盈淡笑:“那我瞧着够温柔吗?”
“恩……”那女婢将上官盈仔仔细细地打量一遍,然后才开口说道,“公主您还真别说,这后楚的衣裳自来就带着股温柔劲儿似的,公主您若是不再像平日里那样蹦蹦跳跳,瞧着就是个温柔端庄的大家闺秀。”
闻言,上官盈深吸一口气:“那走吧,今日也去给长孙将军一个惊喜吧。”
“是。”
上官盈带上两个人特地乘了晃晃悠悠的马车出门,从官驿到兴安门前也不过就是两刻钟的路。
马车在兴安门前停下,上官盈就推开车门探出了头:“长孙将军来了吗?”
然而坐在车辕上的侍卫和女婢却没有答话,两个人看着打马过来的这个温柔男人,直觉不妙。
“上官公主,敝国邀请贵国前来参加我新帝登基大典,是想延续两国一直以来的友好关系,可公主竟在皇宫之内安插眼线监听敝国朝政,这是不是有些不太友好?”黎绍打马停在上官盈的马车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上官盈。
上官盈一怔,旋即仰头看着黎绍时却十分镇定:“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本公主怎么听不明白?”
黎绍不以为意地继续说道:“今日早朝他们有重要的事情要商议,估摸着还要一个时辰才能结束,上官公主今日若是也有想要游玩的地方,不如我陪你去?”
听到这话,上官盈垂下了眼。
黎绍这是特地来堵她的。
“之前你都不管,为何突然插手?”
黎绍轻笑一声,道:“我之前不管,是因为伯毅笨笨的那个样子还挺可爱的,但你若太欺负他了,我会很困扰。”
上官盈的手攥紧了衣袖:“黎绍,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
“与我何干?”黎绍哂笑,“卫峰,机会难得,咱们今日带上官公主去咱们的禁苑看看,到了这个季节,指不定还能顺手打个猎。”
这话说完,黎绍就调转马头,慢悠悠地往皇宫西面的西禁苑走去。
禁苑虽是供皇家消遣的一大片林地,可伯毅他们暂且还没时间管这片地方,因此这平日里有重兵把守的地方,此时却人迹罕至,除了外围的一圈守卫,内里什么人都没有。
“是。”卫峰走到马车前,对坐在车辕上的那女婢说道,“姑娘,请你移步马车内。”
“公、公主,怎么办?”那女婢慌了神,转头向上官盈求助。
上官盈望了望黎绍的背影,又看了看面色冷酷的卫峰,妥协道:“你到车里来吧。反正是机会难得,咱们就去他们的禁苑里看一看。”
那女婢依言钻进了马车,卫峰就坐上了车辕,驾着车跟上黎绍和奚虎。
到了禁苑,一行人该下马的下马,该下车的下车,徒步走进西禁苑。
进到禁苑里面,上官盈才发现这后楚的皇家园林里竟十分冷清,虽说是有人打理的模样,可却并不像是一处皇室游玩之地那样生机勃勃。
黎绍在奚虎和卫峰的陪伴下始终走在前面,甚至不曾回头看上官盈一眼。
上官盈沉吟半晌,突然开口问道:“我以为你带我来这样安静的地方,是有话要跟我说。”
黎绍泰然回道:“我带公主来此,只是给公主一个有话对我说的机会。”
“那好,把长孙伯毅让给我。”
闻言,黎绍的脚步倏地顿住,然后不急不缓地转身,淡笑着看着上官盈:“上官盈,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因为我对你心存愧疚吗?”
“当初若不是因为你,我何必再忍受十年苦楚?你自己不是也心如明镜吗?”上官盈高傲地看着黎绍。
黎绍笑了:“我的确心如明镜,我知道当初上官齐带你来求亲,不过就是想要施恩于我,好让我帮他从黎国攫取更多利益,甚至是想要将黎国变成析支国的囊中之物,我也知道你当时想要嫁我只是想要借我之手杀了上官齐。你们都是居心叵测,又凭什么想要让我答应?上官盈,我拒绝是理所当然,于情于理,都无愧于你,而我之所以让你三分,只是因为你在那个时候认同了我的爱情,仅此而已。”
上官盈蹙眉:“可你不觉得是你毁了一个女人的幸福吗?”
黎绍哂笑:“你这可真是抬举我了,你在析支国,我在黎国,你我之间隔了十万八千里,我又怎么会毁了你的幸福?常言道物以稀为贵,人也同样,可身为析支国唯一的公主,你是怎么混到今天这个地步的?真是叫人难以置信。”
上官盈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你知道我在析支国内的处境?”
黎绍耸耸肩:“自然知道,在你第一次来到黎国之前,我就知道了。因为你是析支国这一代唯一的公主,所以我的皇长姐一直期盼着你能如同历史上的那位女帝一样,成为析支国的第二位女帝,可惜啊,别说是成为女帝了,你现在根本就是深陷泥沼。”
“你既然知道你那个时候不帮我?”上官盈愕然地看着黎绍,“我都说了只是做个戏,等我杀了上官齐你休了我都行,但你为什么不帮我?”
“杀了上官齐?”黎绍嗤笑,“你要怎么杀了上官齐?共同在析支国生活了二十多年你都没能杀了他,嫁到别国之后天高皇帝远,你想杀他?我若陪你做一场戏,那就还要借人给你让人去杀上官齐,若能一次成功我倒是没什么损失,可若是不能呢?”
上官盈难以置信地看着黎绍:“你、你那个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这些?”
黎绍毫不避讳地点头,道:“是,爱情只是个用来打动你的借口,拒绝你的真正原因,还是因为太不值当了。你要杀上官齐的计划根本就行不通,但是上官齐却已经做好了通过你打入黎国内部的准备,然而那个时候,我决不能让他进来!”
“就因为这个你就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回去继续受辱?黎绍!”上官盈瞪着眼睛大喊一声。
“我为什么不能?”黎绍笑得云淡风轻,“与黎国的利益相比,你算什么?你又凭什么以为别人会理所当然地同情你,然后帮助你?不要对别人心怀期待,因为你的周围,不会有好人。”
上官盈咬牙切齿道:“我原本以为你不一样。”
“不一样?”黎绍轻笑,“哪里不一样?我跟上官齐没什么不同,我们都出生在一座地狱,我相信他也知道甜汤那东西不一定是甜的,有的时候吃下去后会痛不欲生,我想他也知道数九隆冬池塘冰层下的水有多冷,他也该有过午夜惊醒眼前刀光乍现的经历,我们都是鬼门关的常客,能活到现在,那都是跟厉鬼做过交易的。而这些,身为公主的你,怕是永远都不会明白。”
上官盈怔住。
黎绍又道:“你一直都想要杀了上官齐,可一晃十年过去,上官齐还活着,指望别人,你永远都成不了事。”
“那你让我怎么办?”上官盈怒瞪着黎绍,“我只是一个女人,你让我怎么办?”
“若你都觉得你是一个无能的女人,那你还能做成什么?”黎绍冷声道,“析支国的九煌女帝可也只是个女人,一个跟你一样的女人。”
上官盈垂下了眼,一言不发。
黎绍也不急,一边欣赏着风景,一边等上官盈给出答复,可上官盈还没给出答复,长孙伯毅就来了。
“黎绍。”
黎绍转身,瞧见长孙伯毅时先是一愣,随后无奈一笑:“你怎么也跟巫宁和学得跟猎狗似的?怎么我在哪儿你都能找过来?”
“回府时你不在,”长孙伯毅径直掠过上官盈,停在黎绍面前,“今天中午就出去吃?”
“好。”黎绍笑着点点头。
偏头瞥了上官盈一眼,长孙伯毅愣是没敢正眼看:“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黎绍才刚张开嘴要回答这个问题,上官盈就突然开口抢答道:“还能干什么?黎绍这是在威胁我,他叫我离你远一点,不然他就要杀了我。长孙将军,本公主可只是想跟你做个朋友,他至于吗?”
眼神一闪,黎绍就笑了,对上官盈所说的话不置可否,只笑眯眯地看着长孙伯毅。
长孙伯毅这才正眼看了上官盈一眼,然后沉声道:“那你就离我远一些,我不想跟你做朋友。”
上官盈微愣,旋即上前一步,伸手拽住长孙伯毅的衣袖,道:“长孙将军不必如此,本公主才不怕他一个失了势的皇子。”
谁知上官盈这一拽,吓得长孙伯毅立刻甩开上官盈的手,一个箭步就躲到黎绍的身后去了:“公主请自重。”
他的后脑勺到现在还疼呢!
上官盈傻眼,黎绍却是给逗笑了。
瞥了上官盈一眼,黎绍对长孙伯毅说道:“析支国派人监听后楚朝政,图谋不轨,那人我已经让奚虎抓了送进天牢关押,等登基大典结束之后,你寻个机会向上官齐发难,要他析支国东边那五座城池。到时候让雍宁和丁昌志在旁边帮你,丁昌志很擅长得理不饶人。”
析支国最东边极为接近与后楚交界的地方有五座边防城镇,乃是军事重地,五座堡垒是上官齐花费多年心血精心营建的,据说最后一次加固才刚完成,易守难攻,目前它们还是析支国的边防堡垒,可若这一次发难成功,那这五座堡垒就是他们后楚的了。
“好。”长孙伯毅毫不犹豫地点头。
上官盈却彻底白了脸。
那个人是她派去的,她并没有打算探听后楚朝堂上的议政内容,她就只是想要打听一下他们什么时候下朝罢了,可这个把柄若被黎绍抓在手上,那要说成黑的还是白的就不是她说的算了。
“等等黎绍!”上官盈赶忙喊住黎绍,露出一个心虚的笑容,“黎绍,那个人其实是我派去的,我就是想让他帮我打听一下长孙将军什么时候才能下朝罢了,若是惹到你了,我不再这么做便是了。”
黎绍狐疑地看着上官盈,不解道:“这很重要吗?自从听说上官齐在那里建堡垒,我就一直很想要,方才我给过你机会,你不要,现在换我来利用你给我的那个机会了。”
“不不不,”上官盈连忙摇头,“你给我的机会我要,我这就回去计划一下,我一定会在使团离开长安之前杀了上官齐,我保证干净漂亮地嫁祸给东海上的那个小国,我知道那里的王子最近几天正跟上官齐一起密谋着什么对后楚不利的事情,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办好的!”
那五座堡垒是上官齐的心血,却也是他们析支国东边最坚固的防线,是他们防备后楚的底气,若就这样被后楚给要走了,那他们的东边相当于门户大开,后楚随时都能长驱直入。
“不必了,”黎绍冷声道,“上官齐死不死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差别,他除了耍些小聪明,根本也不敢跟后楚开战,我原本也只是看在过往的交情才想帮你,是你不稀罕。你们兄妹两个都觉得后楚比析支大,都觉得后楚比析支好,因此你们总想着有朝一日要将后楚变成是你们自己的,为此他费尽心思想要联姻,而你也想成为后楚真正意义上一国之母,可惜,它再好,也不是你们的,你们永远都得不到它。”
“黎绍,”上官盈突然就跪在了黎绍面前,“黎绍我求你了,若你真的用我的人去跟上官齐要了那五座堡垒,那上官齐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帮帮我!”
黎绍也跟着蹲下,平视着上官盈,道:“你知道吗?很多事情对我来说都是无所谓的,可我最恨想要将我和伯毅分开的人!你知道我是花了多少心血才终于能跟他厮守在一起的吗?你知道,你再清楚不过了,可你却这样对我。上官盈,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欠你什么,这是你的命!”
上官盈哭得脸上的妆都花了,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黎绍:“黎绍,我恨你。”
黎绍不以为意地笑笑:“别浪费自己的感情,日后你会知道,连恨都是奢侈的。”
这话说完,黎绍就站了起来,牵起长孙伯毅的手大步离开,而长孙伯毅只看着黎绍,不管上官盈哭成什么样,都没能吸引他的视线。
上了马车,长孙伯毅心疼地问黎绍道:“为什么要找她?何必让自己生多余的气。”
黎绍揉揉额角,道:“原本是想着,若上官盈能成为析支国的女帝,那后楚与析支国也能签订一份年份长远的同盟协议,那样的话周边就只剩下东海和南海上的那些构不成威胁的小国,至少有个十几年不必担心会起战事,可以安心地专注于富国强兵之事,谁知上官盈还是扶不上墙。析支国明明就有女帝的先例,真是可惜了。”
皇长姐曾说上官盈是个聪明的女人,只欠缺一个契机,可他看上官盈也不过是自作聪明……还是说时机未到?
黎绍坐在马车里思考着上官盈的事情,因此没注意到这马车跑着跑着,就跑到了东市的魏家食肆门前,下车后转头一瞧见那块牌匾,黎绍顿时摇头失笑。
“你啊,前世真的是黄鼠狼。”
长孙伯毅撇撇嘴,拉着黎绍进门。
结果黎绍一进门,魏家食肆的掌柜的就热情地迎了上来。
“哎呦!三公子今儿怎么亲自来了?雅间里等会儿?”
“有劳掌柜的。”黎绍笑着点点头,然后就带着长孙伯毅跟着掌柜的进了厨房,然后从一处隐蔽的楼梯上了二楼,等从二楼的楼梯口出去时,长孙伯毅却发现他们竟进到了一处隐秘的四合小院。
掌柜的引着黎绍和长孙伯毅进了一间厢房:“三公子、长孙将军,您二位看这厢房如何?”
黎绍直接在桌边儿坐下,透过敞开的窗户将院子环顾一圈:“掌柜的这里还真是日日高朋满座。”
“托三公子的福,”掌柜的眉开眼笑地说道,“三公子和长孙将军今儿想吃点儿什么?咱们这儿今儿新上了一批春笋,新鲜着呢,三公子要不要尝尝?”
黎绍点了点头,道:“那就听掌柜的,炒一盘春笋吧。”
“好咧!”掌柜的笑眯眯地应下,“那烧鸡是不是也来一只?现在就能开炉给三公子做。”
“那就麻烦掌柜的了。”伯毅就是为了来吃鸡的,怎么能不要?
提到这烧鸡,长孙伯毅立刻问道:“掌柜的,食肆里的烧鸡不是每日只有三十只吗?这怎么又能开炉做了?”
“呃……”掌柜的略微有些尴尬,转眼看向黎绍。
黎绍斜了长孙伯毅一眼,道:“哪有你这样问人家的?”
长孙伯毅立刻向掌柜的拱了拱手:“抱歉,失礼了。”
掌柜的这才又笑开了,道:“不妨事不妨事。咱们魏家食肆的烧鸡,确实每日只做三十只,先到先得,可长安城里贵人多,这贵人出来买东西,自然就用不上普通人的规矩了,那得用贵人的规矩。”
见长孙伯毅被掌柜的这兜着圈子的说法给绕晕了,黎绍笑道:“贵人想要让人家受累特别给自己做一份,就得多花钱,打开门来做生意,有钱能使鬼推磨。”
“正是这个理!”掌柜的嘿嘿笑着。
长孙伯毅眨眨眼,又问道:“那咱们买那个多少钱一只?”
掌柜的又不答了,瞄了黎绍一眼,突然就说道:“三公子、长孙将军,小的先去吩咐厨房把鸡做上,不然二位可要久等了。”
“去吧。”黎绍摆了摆手,等掌柜的走了,才瞥了长孙伯毅一眼,道,“你问那么多干什么?有的吃你吃就得了。”
长孙伯毅摸摸肚子,道:“我得知道我吃进去的是一只鸡还是一坨金子。”
黎绍喷笑:“放心吧,没那么贵,幸好家里就你这一只黄鼠狼,我还喂得起。”
长孙伯毅蹙眉:“你掏的钱?”
黎绍眉梢一挑,突然趴在桌子上凑近长孙伯毅,笑容灿烂道:“亲爱的长孙将军,你从入京到现在,一分钱都没拿回家,你有注意到你还没给自己俸禄吗?”
长孙伯毅怔住,随即就窘了。
不仅是他,他好像也没管过雍宁和解钧……他忘了。
“所以……一直都是你养我?”
黎绍点头,笑得更灿烂了:“可不是嘛,若不是本公子富裕,你就喝西北风去吧。”
“你、你哪儿来的钱?”长孙伯毅愕然地看着黎绍。
从他入京到现在也小半年了,该不会所有开销都是黎绍负担的吧?难道天策上将府的钱仓和粮仓真的都是空的?
黎绍得意道:“那可是本公子为了养黄鼠狼特地攒的,倒也不算太多,一天三只鸡的话,也够吃上个三五十年了。”
“……我明天就去找雍宁和解钧商量一下俸禄的事情。”他怎么就能把自己的俸禄给忘了?黎绍也不早提醒他!
“不急,”黎绍笑眯眯地说道,“就朝廷那点儿俸禄,也不够干什么的。还是说你想要点儿私房钱?恩……给你点儿零花钱不?”
白了黎绍一眼,长孙伯毅闷闷地说道:“不要!”
黎绍嘿嘿一笑,也不再逗弄长孙伯毅,只等那只烧鸡上来,就给推到了长孙伯毅面前,看着长孙伯毅犹豫挣扎了好半天,却还抵不住诱惑地让一只外焦里嫩的烧鸡迅速变成了鸡骨头,黎绍乐不可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