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正好,日头高悬。
晒在人的肩背上,整个人都暖洋洋的,云生觉得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苏南的伤好起来很快,到底是吃过苦的人,皮糙肉厚,再加上铁万下手的时候留了心,虽然看着到处破皮流血,却没有伤筋动骨。
上等的金疮『药』招呼着,苏南没几天就下床活蹦『乱』跳了的。
这个时候,众人才发现,这小子并不像看上去那么老成,反而很是活泼,也爱说话,因为章九晟不要他的命了,整日里便笑眯眯的。
不久,顾黎也回来了。
这一日,云生坐在衙门后院的院子里,晒着太阳,张同又去买了之前那家的烧饼,俩人一边啃的嘎嘣儿响,一边闲聊着。
“张仵作啊……”云生拖长了尾音,眼神时不时瞟在张同身上,似有很多话要说,小心翼翼试探着。
张同装作不在意:“嗯?”
“你跟顾黎以前是什么关系啊?”云生趴在桌子上,一双眼睛眨巴眨巴贼明亮。
张同笑了笑,嚼着烧饼,嘴里含糊不清:“朋友。”
“那你们一定经历过很多事情吧?”
“没有,我跟他不是一条道上的,我们充其量也就是认识,比普通人稍微熟那么一点的朋友。”烧饼有点干,张同好不容易嚼碎了吞下去,就见眼前的云生好像眼睛抽筋一样,不停地冲他眨着眼,张同『揉』了『揉』鼻子,问道:“你眼睛怎么了?要不要找大少爷看看?”
“哼!”
猛地,身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张同身子一颤,僵硬着的脖子一节一节转过去,就看见满面冰霜凝结的顾黎,眯着眼睛,一副要杀之后快的表情。
顾黎扯着嘴角,笑道:“充其量也就是认识?”
“没有没有。”
“比普通人稍微熟那么一点儿?”
“不是不是。”
“去你娘的!”顾黎甩手就扔过来一个不知道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张同瞪大了眼睛,往旁边一躲,只听一个沉闷的撞击声从后方传来,云生几乎吓僵在原地。
张同心魂未定,还想要解释,却见已经没有了顾黎的身影。
云生坐在一边,无辜地捧着热茶,说道:“我已经很努力地提醒你了。”
张同却摆了摆手:“没事,他就是这样的,过几天就好了。”
“你确定?”
“当然。”可张同却在心里又多加了三个字——不确定。
太久没有坐下来好好相处,物是人非,每个人都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顾黎走后没多久,章九晟就来了,身后跟着亦步亦趋乖巧跟着的苏南,云生这才发现,苏南的个子竟然比章九晟还要高。
“大人……”云生招呼了一声。
章九晟走过来,拉起云生的手就说:“天冷就进屋吧,你身子刚好,别吹太久的冷风。”
这一看,便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众人进了屋里之后,屁股还没坐热,就听章九晟说道:“现在牢里关着的那位,我已经晾了他好几天了,是时候拉出来看看了。”
“快吓坏了吧?”张同问。
“差不多了,打算给他来记猛的。”章九晟唇角微扬,满脑子坏主意。
其实本来以为“萧恒言”也是个有骨气的人,可没想到,那天晚上他看着苏南被铁万拖出去打了一顿,又看着苏南一身血糊被扔了回来,“萧恒言”居然快崩溃了。
又听狱卒说,他把自己塞进墙角里,身上还堆了好些烂稻草,整个人臭烘烘的,每次只要狱卒经过他牢房门口,
他就死死盯着人家,生怕对方将他拖出去。
故而,章九晟想了个坏招。
他让铁万安排了几个小混混进大牢里,配合着狱卒演戏,这段时间,大牢里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相当热闹,而“萧恒言”拼了命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希望能隔绝外界的一切声音。
而如今,章九晟决定让苏南回去。
“大人想如何做?”张同问。
“给他化个妆。”
苏南连连点头,看起来十分兴奋。
当天晚上,衙门大牢里,苏南一身是血的回来了。
他被两个狱卒架着,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被无情地扔进了大牢里。
而他对面,就是“萧恒言”所在的牢房。
“萧恒言”一眼就认出了他,他扑了过来,瞪着眼睛,双手紧紧抓着牢门,脸贴在木头和木头之间,用力地几乎变了形。
“喂,兄弟!你还活着吗?”
苏南趴在地上,手边还有几只老鼠在爬来爬去,动了动手指,却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兄弟,你还好吗?”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苏南趴在地上,一直笑到猛烈咳嗽起来,他吐出几口血痰,双手努力撑着地面,随手甩掉一只爬到自己手背上的老鼠,他撑着自己残破的身躯,好不容易爬到牢房门口。
鲜血像过去的很多天一样,糊住了他的视线,血红一片的眼前,他看见一个邋遢的看不出原来面目的人在小心叫着自己的名字。
苏南不认识他。
“你是谁?”苏南问。
“萧恒言”颤抖着抓着牢门,对面的男人已经被打的血肉模糊,他张了张嘴,声音被堵在嗓子眼里,直到苏南失去耐心地打算转过头去。
“你……你是做了什么,才被打成这样的?”
苏南的身子猛然顿住,他稍稍偏过头,淡漠的视线穿过散『乱』的发丝,投『射』到“萧恒言”身上,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对面的年轻人,突然轻轻地笑了一声,说道:“我啊,不小心招惹了章家的老太爷。”
闻听此言,“萧恒言”整个身子都颤了一下,如同雷击。
“你……你是怎么招惹的?”
苏南冷笑了一声,又往旁边吐了一口血痰,他的嗓子好像也坏了,沙哑得不行,听上去就跟破锣一样,说几个字便带着些许气音。
“还能怎么招惹?我不过喝多了酒,不小心闯入了……他那什么老宅里,我只是喝多了,又没把他怎么样,真是……非要说我是什么什么人派来的『奸』细,狗官!昏官!草菅人命!”苏南一句一句骂着,有气无力,似乎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
不过多久,来了两个狱卒,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一只白『色』瓷瓶。
“萧恒言”没见识过这种情况,立刻躲进了里头,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苏南这边。
只见那两个狱卒,打开了苏南所在的牢房,其中一个很不客气地一脚踢在了苏南的肚子上,苏南只来得及哼一声,便又被拎了起来,一下子扔到石床上。
那两个狱卒相当不客气,随手便扒光了苏南身上的衣服,“萧恒言”远远看着,只看见苏南身上遍体鳞伤,甚至没有一块好肉。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老太爷你也敢得罪?要我说,直接把你打死了就算了了,还上什么『药』啊?不知好歹的东西!”一个狱卒一边将他的衣服扔到稻草堆上,一边骂道。
另一个狱卒皱着眉,满脸不耐烦,将白『色』瓷瓶递过去,说道:“赶紧随便上完『药』走了,晦气死了。”
瓷瓶里的东西,大抵是金疮『药』之类的。
白『色』粉末从瓷瓶里被随意地洒在苏南身上,登时间,苏南疼得整个身子都屈了起来,冷汗顺着他的脸颊滑出一个弧度,最后落入臭烘烘的稻草堆里。
那两个狱卒很是简单粗暴的给苏南上了『药』,随后就走了,压根没打算给苏南包扎的意思,若不是有人吩咐他们来,他们巴不得看着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子像臭虫一样死掉。
他们看过那么多人来来去去,人命在他们眼里看来,无足轻重。
“萧恒言”缩在墙角,最后竟连害怕都害怕不起来,只剩下了麻木和双目空洞。
他是怕死的,很怕死。
可他不想就这样死在黑暗的角落里,被人发现的时候,连个完整的棺椁都没有。
他还年轻。
“萧恒言”胡思『乱』想了很多很多,直到他抬起头,看见对面的苏南像死了一样躺着,原先的时候,还能听到他哼哼唧唧着什么,如今是一点声音也听不到了。
“萧恒言”又扑过去,看了他很久很久。
他猛地扯开嗓子喊起来:“来人!快来人!我招了,我都招了!我什么都说!”
也不知喊了多久,来了个满脸不耐烦的狱卒,一脚踹了过来,吓的“萧恒言”往后跌去,面如菜『色』。
那狱卒瞥了他一眼,道:“准备招了?”
“是是是!”“萧恒言”连连点头。
“等着。”话音刚落,那狱卒便转身走了,又不知过了多久才回来,身后还跟着另一个狱卒,手上拿着枷锁。
不多时,“萧恒言”就已经站在了衙门验尸房附近的院子里。
他四处张望着,眉头微微蹙起,这并不是去衙门大堂的路。
“我们这是去哪儿?”
“少废话!”走在前头的狱卒很不满地骂道。
“萧恒言”缩了缩脑袋,不敢再多言。
章九晟老早就等着了,云生正在给他剥桔子,他没想到“萧恒言”这么不惊吓,他的大招还没放出来呢,本来以为他能多坚持一会儿,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才扛了那么一会儿就说要老实交代了。
章九晟颇没成就感。
“你说这小子这么怕死,当初是怎么敢去我章府偷东西的?”章九晟回头问云生。
云生笑了笑,递过去一瓣橘子,说道:“人都是有潜力的,你看我还不是从那样的绝境里活下来了吗?”
章九晟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心里想的却是,你跟那个废物能相提并论吗?
云生却想的是,若是一个人有别的出路,又怎么会让有心人抓住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