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黎咬着牙,盯着眼前那盘花生米,心思猛转。
要是早知今日,当初他就不会说出这句话来绊自己的脚。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他就知道,吴直敦那肥头大耳的样子,哪儿会有那么高的智慧那么大的胆子去窃国?全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你……”顾黎还没说什么,就见客栈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又是一个熟人。
张真看他如此,转身顺着望过去,笑了。
“没想到吧,我叫他来的。”张真说。
“他到底是你大哥,你何必把他牵扯进来?”顾黎恨不得跳起来抓着他的领子,将他从这里扔出去。
张同站在门口张望了几下,便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两个人。
气氛剑拔弩张。
“大哥?顾大统领,说的这是什么话?”张真冷笑一声,捏着手里的酒杯,手指摩挲着杯沿,一圈又一圈。
“顾黎……”张同走到桌边,先看到了顾黎,随后又看到了张真,他有那么片刻的迟疑,随后还是叫了他:“小真,你们……”
“别叫得这么亲热,显得我们有多熟似的。”张真一点不客气,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张同。
张同尴尬了半晌,最后还是顾黎拉着他坐下,顺便又向小二多要了一副碗筷。
“林『露』白死了,你应该知道吧?”张真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看着顾黎的。
他在明知故问。
张同的手放在桌子底下,悄悄握紧了。
“我知道,亲眼看着她人头落地的。”
张真忽而扭头凑向张同,两个人之间脸与脸的距离好似只有一个拳头。
听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几乎只有气音,可张同清清楚楚听到他的声音落在自己耳朵跟前:“你觉得开心吗?”
张同紧咬着牙关,不语。
“可我不开心啊。”张真扬起的唇角突然下垂,瞳孔之中,那些血丝像蜘蛛网一样爬向中心,他的手不知何时紧紧攥住了张同的衣领。
“我爱她,从一开始我就爱她,你们所有人都知道,却到底不肯放过她的命。”张真又狠狠将张同推开,推得张同一屁股坐在长凳上,顾黎伸手扶住张同稍许晃动的身体。
“张真,林『露』白的事情,你很清楚,她不可能活下去。”
“就因为纳兰死了。”张真垂着眼睛,轻轻笑了一声。
张同沉默许久,拿起桌上的酒,一口饮尽,说道:“纳兰和林『露』白的事,我们以后再说,现在我要问你,你是不是真的在帮姓吴的?”
张真挑了挑眉:“是啊,我在帮他,怎么样?”
“你可知道这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张同额头的青筋一跳一跳,他努力忍住自己的暴躁情绪,也努力忍着不立刻一拳打在眼前这人脸上。
张真撇了撇嘴,说的很是轻松:“从你们把『露』白带走的时候,我就已经打算跟你们对着干了。李泓之想要安安稳稳拿回他李氏江山,做梦!”
“林『露』白的死,不是圣上吩咐的。”顾黎哑着嗓子说。
“我不在乎,你们是他的手下,不管你们做任何决定,都是为了他,不是吗?”
张真说的没错,顾黎和张同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沉默着,直到张真喝完手里的酒,扬长而去。
这次来樊县,顾黎本没有打算见张同。
虽然两人认识十多年了,可因为纳兰的事,两人后来一直没再见过面。
这次,大抵又被张真算计了。
“他叫你来的?”顾黎打破了沉寂。
张同捏着手里的酒杯,点了点头,随后又抬头看了一眼顾黎,说道:“我没想到他会把你也叫上。”
顾黎摇头:“他没叫我,我本来就坐在这,他大概早就发现我来樊县了,所以一直跟着我。”
“哦。”张同笑了笑,笑意没进眼底。
原来,被算计的一直都是自己。
“林『露』白……”顾黎欲言又止,『舔』了『舔』嘴唇:“是我背着圣上带来樊县的。”
“是她自己要求的吧?”
张同直接戳穿了顾黎准备说出口的谎话,虽然他很想看着林『露』白死,可他又觉得人死如灯灭,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她不会再内疚,不会再痛苦。
人是很矛盾的。
张同如今便是这样。
“纳兰走了以后,她尝试过很多种自尽的方式,后来圣上与她谈了一次。之后,她便没有再寻死了,照常吃饭,照常睡觉,只是也不与人说话,也不哭不笑,像具行尸走肉。”顾黎一口饮尽手里的酒,神『色』严肃。
“她想去见纳兰。”张同的眼神直勾勾的,不知道在盯着什么地方。
顾黎没有说话。
“不去管她,反正都死了,如果……”
听到张同说话说了一半,顾黎抬起头,他似乎知道张同要说什么。
“如果小真真的做了这样的事,不用顾及我的情面,做你该做的。”张同沉着声音,随后站起身便离了客栈。
又剩下顾黎一个人。
一碟花生米,一小瓶酒,顾黎一个人,喝到了日落西山。
张同是直接回的衙门,自从林『露』白被顾黎带走之后,张真也失踪了,这么多年过来,他一次都没有联系过张同。
两兄弟,虽流着同样的血脉,却不是同一类人。
如今,张真摆明了要站在他的对立面,他要对付李泓之,同样也是在对付他。
其实,他也早该想到了。
吴直敦那样的人,没背景,没门面,竟能一路坐到副相的位置,如今又野心勃勃想要窃国,这背后没有一个聪明人在支招,是不大可能的。
可张同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会是自己的亲弟弟。
事情更麻烦了。
如果是别人,他一定能下得去手,可这人是张真。
张同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坐在验尸房门口的水井旁,连关楚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你干嘛呢?”关楚突然出声,着实把张同吓了一大跳。
“吓我一跳,你什么时候来的?来干嘛?又出人命了?”张同连问三个问题,直接把关楚问傻了。
关楚挠了挠头:“没出人命,不过确实是有点事。”
“什么事?”因为看见了关宁的事,张同现在对关楚是处处戒备。
也就关楚这个二愣子察觉不出来,跟着张同一道进了屋里,边走边说:“我发现……我爹最近奇奇怪怪的。”
张同挑了一下眉『毛』,心中细细一琢磨,难不成关宁是打算在不久之后跟关楚坦白?所以现在就开始跟关楚明示暗示了?
“怎么说?”张同一边脑内疯狂思考,一边问。
“最近我爹经常往外跑,他以前连街都很少上。有好几次,我晚上起夜的时候,就看见我爹从外面回来,还很累的样子,倒头就睡。”关楚捅了捅张同的肩膀,问道:“你说,我爹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有……有什么?有人?什么人?”张同一下没反应过来,但转念一想立刻就明白了:“那可不一定呐,你看你都已经这么大了,关叔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喂养大,也着实不容易,而且关叔现在年纪也不大,宝刀未老,给你找个后娘共度晚年,也是能理解的嘛。”
“嗯,你说得对。”关楚点点头:“那我……要不要跟我爹谈谈?我看他这老是大晚上出去,大概是避着我,怕我不同意,我能不同意吗?我是他儿子。”
“对对对,你赶紧找关叔聊聊去,这么一把年纪了,总不能孤苦。你以后还得娶妻生子,到时候你爹孤家寡人看着,多可怜啊!”张同推搡着关楚,顺便把他一脚踹出了验尸房。
关楚站在外头,还想说些什么,但见张同已经转身去忙自己的事了,也就不再打扰了,犹豫半晌,还是决定去找他爹谈谈。
这事,宜早不宜迟。
关楚走后没多久,云生就来了,还带着她那本从周宣明家里搜罗来的书。
“张同,张同……”云生将那本书里三层外三层包的严严实实,然后又藏在怀里,像做贼似的贴在验尸房门口,压低了声音唤着。
张同正从一个竹篓子里拎出一只小白鼠,听到身后有人叫他,转过身就看见云生双目发光,炯炯有神。
“这么几天没见,气『色』好了不少啊,怎么了?”
“给你看样东西。”云生小心翼翼,进门之前还往后头张望了一下。
因她如此,张同也变得小心起来。
两人凑到一起,只见云生从怀中掏出那本《验鉴实录》,然后一层一层将包裹着的帕子打开。
蓦地,当书封上的字出现映入眼帘的时候,张同猛地瞪大了眼睛,几乎是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书封,随后关上了验尸房的大门。
“书从哪儿来的?!”
云生想过张同看到这书会激动,却没想过张同会这么激动。
她有些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地回答:“从……从周先生家拿来的。”
“周先生?”
“是啊,周先生死后,我去周先生家找寻线索,在他的书房里看到的,我觉得应该对我学习验尸的方法有帮助,所以我就拿来了。”云生怯怯地说着,最后又补了一句:“我看的差不多了。”
张同叹了口气,将书拿在手里,轻轻抚『摸』着,像是抚『摸』失而复得的珍宝。
“张同?”云生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句他的名字。
“谢谢你,云生,我找这本书很久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这本书。”张同隐约间似乎红了眼眶。
云生有些错愕:“那……那你看吧,我去找大人说会儿话。”
“好,谢谢你。”张同又道了一次谢,都没有送送云生,一双眼睛几乎要粘在那本书上。
捧着那本书,张同几乎站立不稳,最后唇齿间呢喃出一个人的名字:“纳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