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知见桃倾沉思,面上似有沉色便知她是猜到了,当下也不做隐瞒,道,“七岁的君澜身边只有一群丫鬟围绕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不爱笑,不爱说话,甚至面对我和母亲的时候都像是看陌生人一般的眼神,待我们发现想弥补挽回些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君澜已经将自己完全封闭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不论我们说什么他都不冷不热的,甚至母亲特意的关心会被他误会成虚情假意,他也不愿意再叫我大哥,我知道,他那个时候定是觉得我抢走了母亲所有的目光和关爱,他亦恨极我们当初将他弄丢。”
说到此,沈墨知脸上似流露出几分心疼,“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我最是清楚我这个弟弟,他极为要强,还很倔,但凡是他决定的事情任何人都不能改变,所以当他决定自己独立将我和母亲拒在心门之外开始,我们便再也走不进他心里去了。”
桃倾静静听着,双手互相扣着,她能明白公子当初的感受,因为她也是从小没有父母的,而且是在她已经有了记忆之后,家里边因为太穷父母供养不起她和弟弟,所以他们最终决定将她舍弃,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便告诉自己,从今往后她再也没有爸爸妈妈,再也没有亲人,她想,若换做是她,父母现在回来找她要认她,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嗤之以鼻将人拒之门外。
这是人之常情,纵然血浓于水,但人心是相互的,你没有给我应有的爱和抚育,我又凭什么对你扫榻相迎?
可是终归,她的情况又和公子的有些不一样,她是被人抛弃的,但是公子有爱他的母亲和兄长,哪怕当初迫不得已伤害到他幼小的心灵,但是那并不是不爱,只是在当时的形势下,老夫人将心偏向了更需要母爱的大公子,现如今他们想要弥补过错,公子却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大公子,为什么公子后来会入朝为官?”桃倾轻声问,她方才似乎听到他说沈家历经三朝都未曾入朝百官,可是到了这里公子为什么会进入朝堂?而且还成了一人之下的堂堂宰相!
闻言,沈墨知轻笑着摇了摇头,“这便是我接下来要与你说的了。”
桃倾下意识集中注意力,听他道,“七岁的君澜或许不懂事,但是他自来聪明过人,旁人看不透的学不会的,他一看便会,所以小小年纪便盛名便传遍了盛京,逐渐传到整个大成疆土,
十二岁那年,不知为何他突然对朝政起了兴趣,但是他不曾说我们便以为他只是在外面与人接触时受人影响,母亲也曾阻止过,但他不听,一味研究朝事研究如何为官,十五岁那年他便考入了仕途,从此在这条道上一帆风顺,短短两年便连升十二级,从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成了当朝史上最年轻的宰相,此一举世间绝无仅有,在当时无论是朝堂还是百姓间都引起了轩然大波。”
说着,他轻叹了口气,“他小小年纪便凭借过人的手段镇压了一众反对的朝臣,让他们对他趋之若鹜,对他俯身贴耳,原本不太高兴他入朝的母亲也因此绝了阻拦的心,以为他天生该是这朝中之人,但是我们谁都没有想到……直到两年后,君澜十九岁,我无意间听到他和青岚的谈话才得知……”
说到这里,沈墨知停顿下来,面上似乎划过难言的痛色,桃倾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公子入朝的决定不似表面那般简单,但是她很耐心地等候着沈墨知整理情绪,并未出声催促。
片刻后,沈墨知声音低沉道,“当时我才知道,君澜之所以会选择拜官并非是因为他有这方面的才能,或者贪图权势对高官厚禄有执着,而全然是为了我们。”
桃倾一下子抬眼,她似乎,猜到了些什么。
沈墨知继续道,“早就知道君澜聪明懂事,却没想到他全然懂事到了过于扭曲的地步,七岁到十二岁的时候他依然怪我们,然而十二岁那一年他便意识到,当初若不是因为他,父亲不会死,我的腿也不会受伤,他执着地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到他的身上,他也知道北姜灭亡,沈家作为前朝世家在如今的这个王朝中势必风雨漂泊,甚至极有可能大厦倾塌,受到新的世家的争对和皇室的打压,所以他选择拜官,他用自己的势力一路过关斩将,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将摇摇欲坠的沈家扶持起来,他用他小小的身躯扛起了沈家数百条性命,为我们赢来荣誉,让所有人不因为我们是前朝世家而受到歧视……”
接下来的,桃倾已经全然猜到,公子因为这个意识,觉得自己伤害了老夫人和大公子,但是他的性子纵然再觉得自己不对也不可能主动低头认错,否则当初也不可能发生当今陛下亲自到宰相府道歉挽留的事情,他以为是自己害了父亲和兄长,伤害了母亲,所以他便换了一种方法来补偿他们。
耳边,沈墨知轻叹一声,“其实我知道,君澜并不喜欢朝堂风气,不喜欢结党营私,更加厌恶虚与委蛇,这七年来的朝堂争斗他过的有多么辛苦他从来不曾说过一句,从来不曾如别的公子哥般,受了苦受了伤就跑回家跟家人诉苦,他太坚强,也太封闭,多年的冷情对待,让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在我们心目中还有多少地位,所以当我们可以接近他的时候,他总会说出一些难听的话来伤害我们,但是我们又何尝不知道,这是他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其实他已经脆弱到了极致。”否则他当初也不可能产生要入朝的心思,他希望自己能够帮到他,或者替他撑起这个沉重的家,只是群臣不愿,世家阻拦,陛下有疑,他不得不选择弃官从商。
在这个世道,商人的身份虽低下,但若是成了商人中的佼佼者,站在了至高点,便是自命清高的官员世家都不得不朝他低头,因为他一句话就能叫他们穷得揭不开锅!
“今日与你说这么多,并非是要做些什么,只是觉得这些事情你应该知道,我不会阻止你和二弟在一起,无论他是要娶你为妻还是纳你为妾,只要他决定了我便会从旁助他,不为别的,只因我看的出来,二弟是真心待你,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看见他对一个女子这般上心,别的地方我帮不了他,但这小小的心愿无论如何我都会尽量满足他,当然,我也希望你能用等同的心思来对待二弟。”
沈墨知说完这番话,桃倾面上所有情绪尽数敛去,余剩下坚定和固执,“我对公子的心思绝不会比他对我的少,将来无论如何我都会陪在他身边,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他的事情。”他深藏心里的创伤悲痛,她也会代替他们将它抚平,把他们作为亲人做不到的事情统统做一遍。
沈墨知看了她许久,终是叹了一叹,“有你这句话便够了,如此我也放心了,母亲那里交给我便是。”
桃倾朝他福了福身,“多谢大公子愿意成全,若是无旁的事,我便回去寻公子了。”
沈墨知看着她,似乎欲言又止,半晌后,终是什么也没说,摆摆手让她走了。
回去的路上,桃倾抿了抿唇,其实她知道大公子想说什么,公子今日因为自己唤他一声大哥,他定然以为她能够化解他们之间的芥蒂。但是眼下她还没有做什么保证的打算,一切事情都是他们的推测,并不知道公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必然要先弄清楚了再做打算。
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做让公子勉强不开心的事情,不管他做什么决定她都愿意陪着,与他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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