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艘不大不小的近海帆船冲进了港湾,码头上的西班牙官员几次起身,旋即又硬生生坐了下来,看着这艘船只降帆下锚碇泊下来。
来船是一艘较为简陋的近海帆船,如果有人熟知东岸造船行业内情的话,那么一定知道这艘不过百来吨的小货船应该是私营新星造船厂设计制造的“新星-2”型,价格非常低廉,做工也很是粗糙,非常适合资金不是很充裕的人买来做近海或内河运输。
眼前这艘船碇泊下来后,很快就有大群或蓬头垢面、或衣衫褴褛(当然也不乏少数衣冠楚楚之辈)的男人下到了码头上。他们身穿稍嫌破旧的牛仔服,背着一个破破烂烂的麻布包——甚至很多人完全就是空手而来——用带着炽热希望的目光打量着这座城市。
这里是马德普拉塔,西班牙王国设在潘帕地区的殖民点之一,最初仅有两百余名来自半岛和意大利的移民,经过多年惨淡经营后,在1666年才勉强增加到了五百余人,听起来就是一个非常常见的殖民小镇。不过,在两年前东岸国内兴起了一股“野牛热”之后,马德普拉塔的人口就迅速开始增加,从五百多飙升到了三千余,简直是激增数倍。
毫无疑问,增加的人口多数不是西班牙人,也不是卡洛斯国王治下的其他领地的臣民,而是来自“北方恶邻”华夏东岸共和国的非法移民。这些人或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或干脆两手空空受雇于人,如同一道汹涌的浪潮,冲垮了马德普拉塔小镇薄薄的堤防,涌了进来,然后堂而皇之地在这里安家落户、开设商铺、建设工坊,浑然没有把自己当外人,简直让当地的西班牙殖民者们目瞪口呆。
严格来说,东岸人来到马德普拉塔比牛庄更早一些,与西班牙殖民政府发生冲突也要更早一些。不过正如康斯坦丁·德·奥万多在牛庄港遇到的一样,他也好几次莅临马德普拉塔,试图“劝说”当地的东岸人离开,但都毫无效果。甚至于最后一次,他带了整整一百名全副武装的骑兵过来“劝说”,一度吓得东岸非法移民们惊慌失措,不过终究不敢动粗硬来的西班牙人在被移民们窥破虚实后,立刻就成了纸老虎。再加上这些非法移民本身也是无法无天的桀骜之徒,一来二去之下西班牙人单方面驱逐这些人的计划就此破产,最后只能转而求助东岸政府将这些人召回,但这又怎么可能呢?
所以你便看到了,在如今的马德普拉塔——东岸移民称之为“银海港”,意为银色的海滩——东岸非法移民的数量与日俱增,远超当地的西班牙殖民者的数量,占到了多数人口。并且,他们在紧靠原西班牙小镇的旁边又陆续建立起了一大堆新的建筑,自发形成了一个新的殖民小镇,让西班牙也徒唤奈何。
西班牙人不是没有挣扎过,在去年年初,他们从战火刚刚平息的南尼德兰迁移了超过五百名说法语的当地居民来到此处定居(也有避免使其成为法国人统治基础的意思在内),以抗衡东岸移民的人口优势。只不过,在西班牙人费了老鼻子劲才弄来了五百人的情况下,东岸仅仅今年前六个月,就有超过一千人从本土各县涌来,在让马德普拉塔(或者说银海港)的人口增加三千多的同时,也使得西班牙人一厢情愿展开的所谓移民竞赛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拼移民,你拼得过近在咫尺的东岸么?
搞到后来,西班牙人也麻木了、认命了,特别是在他们的奥万多将军都已经不管的情况下,你让他们下面人怎么做?自然是只能当看不见了。于是,现在马德普拉塔就出现了这么一种奇怪的状况,即西班牙人和东岸人住在一起,但又泾渭分明,西班牙人过自己的生活,东岸人做自己的生意,双方互不干涉。
当然了,说一点不干涉也不正确,因为为了安抚西班牙殖民政府的情绪,在东岸国家开拓总局的幕后默许下,当地的东岸人是正常给西班牙官府缴纳各种捐税的,其中也包括教会的什一税。只不过和野牛生意的规模、利润比起来,这点税负还是可以接受的。
而随着如今这一艘移民船驶抵马德普拉塔港,整座城市的东岸人的数量已经超过了2300人,主要从事野牛产业(含捕猎、贩卖、屠宰、腌制)、箍桶、皮革、旅舍及其他一些小生意。当地的西班牙人最初也从事野牛捕猎,只不过因为收购商基本都是东岸商人,他们没什么竞争力,故现在基本已转而从事农业生产,向当地的东岸移民们提供小麦、水果、蔬菜、葡萄酒、奶酪、油脂等各类食品,倒是让他们也多少挣了点钱,使得两大族群之间的关系不至于太过恶劣。
朱衡朱老爷在儿子及数名随从的陪同下,小心翼翼地下了船,然后打量起了四周的情形。城市是典型的西班牙风格,城内最宏伟的建筑永远是教堂,其次是石质的官员府邸和仓库,剩下的就多是民宅了。与西班牙人居住的区域相比,东岸人的城区就比较杂乱了,且房屋也以茅草棚子居多,看起来就比较差劲。不过考虑到移民过来的都是些什么人,也就可以理解了,都是些投机者和苦哈哈嘛,正常。
主营建材生意的朱衡此番来到这里,当然也是为了自己的老本行了,即是为了过来开办石料场的,不过规模不会太大,只是先来这潘帕地区占个位置罢了,为以后的布局大好基础。至少在目前,朱老爷的产业经营重心仍然是在本土的东岸大草原上,他开设于义昌县境内的石料场生产大量普通青石、大理石,产品几乎供不应求,尤其是在乌江中上游一带又新设立诸多定居点——分别是位于后世伊塔皮兰加小镇附近的即丘乡、位于后世西圣米格尔小城附近的颛臾乡、位于后世帕尔米图斯小镇附近的盖冶乡、位于后世皮尼亚尔基纽小城附近的团城乡、位于后世尚谢雷小城附近的琅琊乡、位于后世伊拉尼小镇附近的城阳乡、位于后世欧鲁小镇附近的岱北乡、位于后世坎普斯诺武斯小城附近的平邑乡、位于后世阿尼塔加里波第小镇附近的东武乡,以及位于后世南坎普鲁斯小镇附近的龙德乡,一共十个新设乡镇——的情况下,生意火得不行,每天都有船只停靠在码头上,挥舞着支票求购大型石材,显示了东岸本土旺盛的消费能力。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朱衡朱老爷自然是不大可能将主要精力转移到他处的,事实上他目前也正在四处想办法招人扩大义昌县石场的生产规模。至于这次为什么会来到马德普拉塔这边,其实也是有原因的:无他,主要是看中了这里非常丰富的石灰石资源,想要利用其开办一家水泥厂,本土现在的石灰石资源基本上都被巨无霸企业国营建筑材料公司给圈了,像朱老爷这种私营企业是根本没机会染指的,因此只能向外想办法了。
水泥这样一种建筑材料,其市场毫无疑问是长期看好的,在本土政策逐渐放开,以及私人资本逐渐积累到一定程度后,诸如朱老爷这种人进军水泥行业,其实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而在本土石灰石资源被大量垄断的情况下,朱衡要想做出一番事业,也就只能向外想办法了,比如此番来到潘帕地区就是了,或许这也正是执委会诸公们的意图之一吧。
在马德普拉塔内陆腹地有一座名为坦迪利亚山系——因为附近遍布东岸人设立的牲畜栏,故被东岸移民称呼为牛栏山——的一连串的群山,这个山系从后世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中部向东南延伸,终止于马德普拉塔附近的大西洋沿岸,轴部长335公里,最大宽度达60公里,面积约1.23万平方公里。
组成坦迪利亚山系的岩体形成于古老的年代。它的前寒武纪基底,是古老的巴西地块的一部分,由结晶片岩、片麻岩和花岗岩所组成。基底之上堆积着由石英岩、白云岩、黏土和石灰岩的岩层组成的古生代沉积岩系。山系大部分地区都有石灰岩出露,可供水泥厂生产之用,因而经济价值极大,后世阿根廷人就大量开采并使用了很多年,直到其国内洞开之后市场被外国水泥所占据。当然整个牛栏山系也大量产出花岗岩,后世阿根廷人同样设立了诸多采石场开采使用,不过就马德普拉塔周边而言,却是是石英岩为主,而后世这座城市建设中的重要材料之一也同样是石英岩了,可谓是就地取材。
朱衡如今所看中的,自然也是马德普拉塔周边的石英岩了,当然不会投入巨资,只能说是试水吧。按照他的计划,东岸人在潘帕地区的越境垦殖肯定是越来越频繁的,就如同当年的河间地区一样,因此对建材的需求也会相当大,毕竟在这个大平原上,极其缺乏木材,因此开采石料是有利可图的,非常值得投资。
而在石料场稳定出产大量石英岩并获得利润后,朱衡就将会逐步加大对这里的投资,然后进一步募集人手,开始上马水泥窑试生产水泥这种极为重要的建筑材料。毕竟,总是搞采石场确实有所不足,产品还是要多元化才能更稳当。
或许有人会问了,朱老爷在这里开设采石场、远期还要设立水泥窑、石灰窑什么的,真的有生意吗?东岸人在潘帕平原上的扩张真的如同前些年在河间地区时那么迅猛吗?好吧,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不过就朱老爷从有限的信息渠道得知,下半年将有一船带有官方背景的移民船从罗洽港出发,前往牛庄到银海(即马德普拉塔)之间的漫长海岸线上设立登陆地点,然后或捕猎野牛、或终止谷物,总之是要长期住下去了——当然这艘移民船明面上是“自发组织”的,不带一丝一毫的官方背景,属于纯商业行为,但我们从带队的人是兵团堡毕业生就能够得知,这完全是一种掩人耳目的障眼法罢了,东岸人已经玩过很多次了。
甚至于,目前国内已经有人在暗地里招募人手了,朱衡设在义昌县的采石场内前阵子就有两个年轻二代国民请辞了,说是要去潘帕草原上“碰碰运气”,由此可见一斑。据朱老爷私下里了解,目前已经定下的移民登陆地点大概有三个,分别是位于后世马尔·奇基塔(marchiquita)小镇附近的浚仪港、位于后世米拉马尔小镇附近的莘城港,以及位于后世centineladelmar附近的东昏乡。
西班牙人一定想不到,在挤挤挨挨地怼进牛庄、银海两地之后,东岸人还不满足,竟然会通过这种半官方的手段涌入潘帕地区,简直是匪夷所思。再这样搞下去,怕是西班牙人对东岸出口的活牛、牛皮、牛脂等生意也要没甚搞头了吧,因为东岸人光自己捕获的野牛就已经超过西班牙人每年定量屠宰的家牛了,这真是让人感到神伤呢。
朱衡朱老爷当然看到了潘帕地区未来发展的前景,事实上执委会诸公也不太愿意将宝贵的人力安排去湿热的巴西(意味着死亡率高)“浪费”,因此渐渐向气候温和、土地肥沃的地区输送人口,也就成了必然之事。就像如今的潘帕地区一样,东岸人利用了有利的国际局势(西班牙人在旧大陆危急无比,有求于东岸人),然后将自己的触角伸入到了这里,意欲形成既成事实,然后再想办法巧取豪夺。朱老爷来这里投资,恰恰是把握住了政策的脉络,未来的发展前途不可限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