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8年9月1日,小雨。
一群刚刚吃完早饭的淮安府移民被士兵们驱赶着来到了云梯关码头边,知道自己马上就会被装上船的他们哭声顿时大了起来,一些人还盯着面前的滔滔浑水,也不管自己会不会水,心里就盘算着是不是跳河逃走做殊死一搏。只可惜停泊在河中央的一些水师战船打消了大多数人的念头,这些日子被从河里捞起来然后戴上镣铐在云梯关城外夯地的可不在少数,甚至于一些领头的还被枭首示众,这令很多人为之胆寒。
结束了抗清军政大学教师生涯的廖建功,刚刚也喝完了一碗带着霉糊糊味道的米粥,此刻正龇牙咧嘴地直泛恶心,心中直咒骂这帮管粮食的孙子,尽把受了潮的陈粮给人吃,真是抠门——不过这也没办法,谁让云梯关这边房屋不够,而这夏天雨水多、潮气足呢,有些粮食受潮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谁让他廖建功廖科长想要装逼与民“同甘共苦”呢?给他准备的精美早餐不吃,非得和这些蓬头垢面的移民一个锅里搅勺吃,这又能怪得了谁呢?
“廖科长,该出发了。”耳边响起了一个口音怪异的声音,廖建功转头一看,果然是“鱼鳞松”号机帆船的二副梅杰夫——此君原本是乌克兰契约奴,名叫梅德韦杰夫,获得正式身份后被南海渔业公司招募培训为渔船水手,多年打拼后又通过了政审,如今已是一艘1150吨级机帆船上的二副,前程似锦。
“人都安置上去了?”廖建功整理了下衣着,问道。
“男女老幼共1205人,一刻钟前已尽数上船。”梅杰夫恭敬地答道。
“那上船吧。”颇有干部派头的廖建功肃容答道。
上午九点整,包括“鱼鳞松”号机帆船在内的四艘机帆船满载近五千名移民和大量漕粮,依次离开了云梯关码头,在顺着河道航行至海面上并整理完队形后,四艘船扬起风帆,顺着东南风向北,直朝库页岛而去。
此番东岸人在淮安府周边奋战数月,虏获甚众,其中光清江浦一镇就获取了三十余万人口,更别提周边多个县份还有不少人口被东岸人弄走了,据粗粗估计,总数已经达到了四十五万人之多,极为骇人。
这么多的人口,如何安置已经成了一个极大的难题,而经过常开胜常司令召开专门会议讨论后决定,所有人口分批安置就食,以减轻地方上的压力,同时也顺便让这些待运移民们在等待运输期间,将各地欠下了多年功课的基础设施建设搞一搞。毕竟四十多万移民不是一年两年能运走的,运走之前干干活、学习一下东岸的语言和典章制度,也是一件很有必要的事情。
在这之中,宁波府作为东岸治下粮食储备较多的地区,共承担了二十万人口的安置份额;山东登州府经营多年,很多东岸直领的州县经济恢复较快,也有了一定的承接能力,再加上距离云梯关极近,故也被分配了十五万人的安置指标;除此之外,济州岛、釜山县、元山津这三个殖民地也共同吃下了五万人的安置份额;最后,库页岛、利尻岛、虾夷地、阿穆尔河区因为待兴建的基础设施繁多,再加上早就有大量的集体农庄存在,故也被分配了超过五万人的指标——当然了,需要说明的是,所有这四十五万移民最终都是要运回本土的,他们被分配安置到各地,仅仅是各地官员为了在他们被运走之前,好好利用一下这笔庞大无比的劳动力资源罢了。
这会廖建功等人登上的这艘船,就将驶往库页岛西南部的某个港口,所有1205名移民(以家庭为单位)将在那里登陆,然后入住一个事先开辟好的集体农庄展开集体劳动,直到接他们前往本土的移民船再次抵达为止。
9月12日,经过长达十一天时间的长途跋涉后,“鱼鳞松”号抵达了一个名为寻尾港(后世霍尔姆斯克市)的小码头,然后早就腿软得不行的一千多淮安府移民才获准分批下船。廖建功也是在此时下船的,而就在他下船时,梅杰夫这个二副还在喋喋不休地与他说着什么:“我在本土时听人说,整个库页岛有三分之一面积的纬度其实是和法国差不多的,但可恶的寒流却从鄂霍次克海涌来,不断地冲刷着岛屿两端,使得这里变得寒冷。啊,好在岛屿西段有黑潮暖流的滋润,这极大削弱了寒流的威力,因此使得这里的气候变得相对宜人了些。我还听有位犯事后流放至此的学者说,在很久远的年代之前,库页岛和大陆之间其实是有地峡存在的,这道地峡挡住了寒流,使得寒流改道,整个岛屿的平均气温比现在起码要高五到十度,或许我们也可以想办法把这个地峡再度修建起来,那里的海水深度其实很浅……”
“好了,二副先生,不准备和我说再见吗?”廖建功拍了拍二副的肩膀,从兜里递过去一包难得的刚果烟丝,说道:“我要去城里了,祝你在这里玩得愉快。”
“谢谢廖科长的礼物,我很喜欢。”梅杰夫掂了掂手里的烟丝,面露喜色地说道。
廖建功笑了笑,然后便在几名随员的陪同下,朝寻尾乡政府大院走去。黑水开拓队政府任命他为寻尾乡乡长的公函应当在数月前便抵达此处了,这会他便是要去上任的。
寻尾乡的规划非常简单,就是一横一竖两条很短的街道而已,乡政府位于十字路口,是一幢设计还算新式的尖顶二层小楼,比起黑水港那里偏老式的设计顺眼多了——这一点,廖建功站在“鱼鳞松”号的甲板上时就看出来了。
十字路口有一个面积不小的广场,广场上摆着一副巨大的鲸鱼骨架,或许是哪条倒霉的鲸鱼不幸搁浅在了寻尾乡近海,然后被居民们拖回来宰杀,骨架就留在了广场上充当纪念品,任凭风雨冲刷。
十字路口北面便是乡政府了,廖建功等人靠近时,门口几名懒洋洋晒太阳的警卫并未理他们,而是自顾自地擦拭着自己的步枪——寻尾乡三天两头有穿黑色中山装的干部来的,谁管你是谁啊!
“吱嘎”一声,厚实的乡政府大门被推开了,廖建功带着随从们走了进去,差点被扑面而来的烟雾给熏一个趔趄——面积不大的大厅里充斥着难闻的朝鲜劣质烟草味,廖建功走在烟雾内,仿若置身于仙境之中。
仙境之中的众“神仙”们此刻正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起,或吹牛聊天,或打着麻将牌,或喝得醉醺醺的,总之没一个在干正事。
“副乡长侯永强、派出所长牛自生、气象台长林森、驿站站长鲍里斯、供销社主任陈大华、仓管主任巴三强,都******给我滚出来!”廖建功猛然掏出手枪朝屋顶开了一枪,寒着脸说道。
“哗啦啦”、“吱嘎——砰”一阵杂乱的声音响起,十来个乡镇干部站起了身来,用迷茫和惊惧的眼神看着廖建功等人,而原本在门外晒太阳的数名警卫也撞开大门冲了进来,手里兀自还端着步枪,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您……您是廖乡长?”终于有一位瘦小的干部问出了声来。
“老子就是廖建功。”将手枪插进皮套后,廖建功走到桌前,将麻将牌呼啦啦地全扫在了地上,然后用冰冷的眼神盯着一干乡干部们,说道。
“乡长……”、“大人……”、“老爷……”有的乡干部在忙着擦汗,有的明人出身的干部却已经跪下了,而持枪冲进来的几位警察也面面相觑,然后尴尬地收起了步枪,立在一边,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现在,码头上正在卸六百吨来自清江浦的漕粮,这是今后一年内我们这里近一千四百人的活命口粮。我不希望再说第二遍了,都******给我滚出去卸货,再赖在屋里老子立刻崩了他。”廖建功的话音落下后,四名高大的巴塔哥尼护兵便上前,将跪在地上的几位乡干部一手一个夹起,扔到了门外的泥地里,然后连声催促他们快去干活。
在将一帮尸位素餐之辈赶出去后,廖建功打开了窗户,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这才嘟囔着说道:“这些仆从军退伍军官转业而来的干部素质确实低劣,不但缺乏专业技能,就连工作态度都很成问题,以后这些人还是得少用。”
其实,廖建功这会抱怨的干部问题上级也早有耳闻,并已经开始逐步改善。比如,大泊县以前随处可见的粗鲁无礼的干部——典型的是喜欢随意打骂、鞭笞部下,而又经常喝得醉醺醺的旧式干部——现在渐渐都被本土选派而来(一般是兵团堡毕业)的、穿着漂亮制服的年轻知识分子给取代了,毕竟时代不同了,以前草创时期的一些东西也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不过,这些目前都不是紧要之事,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把刚来的这一千多名淮安府移民给安置到集体农庄里,并为他们准备好过冬的一应物事。与这事相比,其他的都可以暂时放一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