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秦七已经露出天要崩了的神情来。
“哎哟哟哟,你不好好在宫里待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秦妩笑眯眯:“听说爹爹这里有热闹,我过来看看。”
秦七瞪眼睛。
“你看什么看?这花荫底下不冷的?赶紧给我起来,去那边日头底下坐着。”
秦妩嘻嘻笑,“好的爹爹。”
她站起身,露出微微隆起的腹部。
秦七亲自给她铺了两层厚垫子,又命侍女端了热腾腾的红枣茶来,亲自盯着她喝下去。
秦妩无奈:“爹,太热了,缓缓再喝吧。”
秦七没好气:“赶紧喝完了。”
他打量着女儿红润的,略微有些发胖的面孔,放下心来。
问秦妩:“你就这么出来了,那个小兔崽子也不管你?”
秦妩:“他派了好些人保护我,爹你就放心吧。”
秦七:“喝完茶,赶紧给我回去。”
秦妩捧着红枣茶,可怜巴巴眨眼睛。
“爹爹~~~~~宫里太闷了,我玩一会儿,晚上就走。”
秦七立刻又心软了。
可怜的崽,谁让你硬要嫁给那个讨人厌的臭小子。
玩一会儿就玩一会儿吧。
。
秦妩坐在内园里听了几班小戏,眼看着太阳就西斜了。
秦七已经派了两拨人催她回去。
秦妩伸了个懒腰,吩咐侍女把花圃里长得最好的那几棵金菊刨出来,带到宫里去。
——她再过几个月就要生崽了,希望能沾沾鹤轩先生的文气。
秦妩站在一旁,看着侍女拿小铲子在花圃里忙碌。
忽然间,有东西砸到她身上。
是一枚青杏。
秦妩抬眼,却见夕阳余晖下,一个穿着轻甲,眉眼阴鸷的年轻人坐在屋脊上,垂眸朝她看过来。
“秦枝枝。”
秦妩愣了愣,惊愕到不能置信。
“周少将军?”
暝色中,那人眉眼冷漠,对她矜持地点点头。
秦妩震惊:“你怎么来了?你什么时候到的?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周翊嘴角勾了勾。
“我有事要办,路过北燕。怎么,难不成是特意来参加你婚礼的?”
秦妩对着他笑,“既然来了,刚好也能喝杯喜酒。”
周翊撇开眼,冷声道:“我才不稀罕。”
他声音沙哑,脸上也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一路催马疾速狂奔,几乎都没休息。
西州来祝贺的礼队落后了两天,他自己提前进了城,立刻就来寻秦妩了。
当然,这一路的辛苦,眼前这个小傻子是一点都不知道的。
看,她还对着他笑。
笑起来那么傻,这种笨蛋最容易被人欺负了。
秦妩:“你下来啊!朝露园今天刚好有诗会。”
周翊居高临下斜睨她,“你们中原人的玩意儿,我不喜欢。”
秦妩:“……你喜欢坐在屋顶吹风?”
“你陪我出去走走吧?我对上京城不熟悉。”周翊捻着手中青杏子上细密的绒毛。像是随口说了这句话。
秦妩为难。
“今天已经太晚了,你赶路过来不辛苦么?改天吧,我跟师兄一起,带着你好好逛一逛。”
周翊眼睫垂下去,眸中的光也暗了下去。
他站起身,“好。那我回去了。”
秦妩:“你注意安全,走大门好了。”
周翊站在屋脊上,居高临下看着她。
“秦枝枝,西州的酒好喝,比北燕更好喝。”
秦妩一愣,笑道:“好呀,改天你让人送几坛来给我。”
笨蛋。
西州的酒,当然比北燕更好喝了。
周翊胸中闷闷的,有些生气,却不知该对谁发脾气。
“我走了。”他说道。
一路形单影只的往前走着,没再回头。
夜幕逐渐落下来。
落在他身上,他像是一只孤独的大鸟,唯有脚下的影子陪着他。
他在屋脊最高处,背对着秦妩,潇洒挥了挥手,就这么跃了下去。
秦妩看着他背影,笑着摇头。
…
周翊双袖展开,像一只收不回翅膀的鹤,粗鲁掠过花园里那些疯长的草木。晃得青叶掉落不少。
园子里没有点灯,阴影重重落下来,有点冷。
他把一直捏在手心的最后一枚青杏送到嘴边。
咔嚓一口——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已经从这世上消失,太特么酸了。
周翊整张脸皱在一起,咒骂一句。
捏着手里剩下的半枚杏子,扬手要扔了,却又不知为何,停了下来。
酸涩的滋味在口中爆炸,嚼到后面,终于浮出一点淡淡的甜意来。
他站在原地,像是一抹冰冷的黑影。
垂眸看了许久,把另一块杏子,也塞进口中。
。
八月初二。
大吉,宜婚嫁,结契。
北燕主君大婚,在乾元殿,叩拜天地。其日天清气朗,万里无云。
主君厌憎繁缛礼仪,一切行简。
即便行简,等慕容伤走完一系列流程,也已经过了傍晚。
群臣忐忑,唯恐主君在当着几国宾客的面翻脸,直接抬脚走人。
但是并没有,慕容伤沉稳安静,循着礼官指引,走完了整套礼仪。
若是往日,他不喜欢的自然不会做。
但是这次不同,他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在昭告天下,昭告万民。
这是他求娶来的妻子,是北燕国母,值得一切敬重对待。
…
慕容伤走进金华宫,四处点着金灿灿的花枝烛台。
秦妩已经换了常服,松松挽着头发,正坐在软榻上,就着一盏明灯看信。
一边看,一边哈哈大笑。
慕容伤卸掉厚重的礼服,靠坐她身边。
秦妩拿了信给他看。
“小怜送来的恭贺信。”她抖了抖旁边那一堆,“还有账本,还有银票。”
“她说为了恭喜我,今年挣的钱都给我啦!”
小怜如愿以偿怀了身孕,肚子可比秦妩大多了。现在自然不能赶路,正在西州待产呢。
“你说,小怜好歹送了这么多银子过来。殷小小送了什么?安胎药!她个学渣,竟然也好意思。”
“哼,楚霄越的毒这辈子都别想解了!”
秦妩看完了信,放回小匣子里收好。
回头打量自己穿着喜袍的夫君。
见他气度冷冽,身量颀长,面容俊美,忍不住捧着脸笑起来。
糯软软说道:“我怎么觉得,你今天特别好看呢。”
慕容伤:“嗯。”
秦妩哈哈笑,“你嗯什么?”她手一拉,把那人拽到自己怀里。
秦妩捧着他的脸,在额头亲了一口。
“我的。”
又亲亲鼻子,“我的!”
最后才亲在嘴唇上,“我的!”
慕容伤无奈:“……对,都是你的。”
秦妩恋恋不舍的松开他的手。
叹息,“可惜了,洞房花烛夜,居然不能做一些成年人才能做的快乐事情。”
慕容伤横了她一眼,看看时间。
“你该睡觉了。”
秦妩叫起来:“现在才八点!洞房花烛夜,就不能晚一会儿再睡么?”
慕容伤:“不能。”
秦妩挣扎着:“交杯酒,交杯酒!”
慕容伤皱眉,“你现在不能喝酒。”
秦妩:“这是仪式,一定要完成。”
慕容伤无奈,拿起桌上温着的酒,倒了两杯。
秦妩如愿交杯,嘴唇抿了一点点,杯子就被移开了。
“可以了。”那人见她不满,在她唇上饮下桂花酒香的亲吻。
…
月色爬上窗棂。帷幔落下来,两人肩并肩躺在一起。
“夫君,我们真的成亲了么?”
“真的。”
“我好高兴啊!”
“我也很高兴。”
“那么慕容伤,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么?”
“什么事?”
“请你努力活着,我想跟你白头到老。”
“我们会白头到老的。”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