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郎。”她唤了他一声。
这还是刚成亲,新婚燕尔时的称呼。
“这十六年,我可有对不住你?”秦听荷问,眼睛灼灼盯着他。
安远道皱眉。
“你跟我扯这些做什么?还嫌今夜不够丢脸?”
“赶紧滚回你的秋霞斋去。没我的话,不许踏出院门一步!”
本来好端端的心情,彻底被搅没了。
他转身朝房内走。
听到秦听荷说道:“十七年前,你在大夏游学,跪在我父亲面前,说要求娶我。”
“当时,我父母都不同意。”
“一是北燕太远,一旦出嫁,路途遥遥。这一生,还不知能见到父母几回。”
“再者,安家没落。我爹说,你性子深沉有城府,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但那夜月下,你跟我发誓,说你这辈子都会待我如珠似宝。”
“我信了。成亲以来,我一直遵守着自己的承诺,但是,安郎,你呢?”
安远道背对着她。
冷风掀起他的衣袍。
他面无表情:“提这些旧事做什么?”
秦听荷:“我想要个答案。你当初,是在骗我么?”
安远道:“胡思乱想什么?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体面我已经给你了。儿女也已经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还有什么不满意?
秦听荷弯起嘴角,一边笑着,泪水一边从那张带着清愁的面容上滚落下来。
背弃父母,带着嫁妆,千里迢迢嫁到北燕,为了这所谓的良人。
这些年,活得像个笑话。
“老爷,你心中有过我么?”
房内,烛影晃动着。
林姨娘披着狐裘,站在门内。
虽然没有露面。
她的影子,却倒映在地上。长长的,刺入他们之间。
安远道声音沉沉,就如外面漆黑的夜色。
“回去安歇吧。想想明哥,你这么闹,对他有什么好处?”
秦听荷执意问:“老爷,有或没有。你连回答我的勇气都没有么?”
安远道:“我已经将此生的体面给了你。百年之后,你也可以葬入我安家祖坟。你我夫妻,相敬如宾就好。”
依然没有正面回答。
意思却很清楚了。
你得到了正妻的体面,所谓的爱,就不要想了。
一道娇滴滴的声音自房内响起。
“老爷,外面凉,怎么也不加件衣服?”
安远道神情变得柔软下来。
他抬脚跨进房内。
“你也是知道凉,怎么自己不加件衣服?”
房内有炭盆,空气温暖。
明黄色的暖光,从缠枝银灯架上散发出来。
安远道抓着那娇小美人的手,步入房内。
一门之隔。
外面冷风呼啸,寒意彻骨。
风吹动廊外光秃秃的树枝,在夜空中如鬼魔般乱舞。
秦听荷看着他们携手迈进房内。
紧紧抓着身前的斗篷,又缓慢的,一点点放开。
手脚冰冷,胸口也很冷。
心却已经不疼了。
十几年了,这些虚妄,也都该看清楚了。
他不是没有心,他也不是没有爱。
甚至,某些方面来说,他是个很好的男人。
迄今为止,成亲十几年,也不过只有一个妾而已。
只是,她时运不好。他的心和他的爱,都没有落在她身上。
再如何努力,也强求不来。
“姑姑,你还好吧?”小姑娘担忧的声音,自身边响起。
秦听荷看了她一眼。
平静回复:“很好。”
然后,她挣脱秦妩的手,自己往廊外走。
一步,两步……身体软软朝下倒去。
“姑姑——”
“夫人——”
。
温暖的毛巾擦拭着她的面颊和脖颈。
秦听荷听到一些细细碎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始终没力气睁开眼睛。
就这样一直睡着,也很好。
就这样一直睡着……
…
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
正午温暖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床榻上。
秦听荷怔忡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这是安府,那片禁锢了她十几年的院落里。
“姑姑,吃点东西吧?”
小姑娘托着一个食盘走到床榻前。
她看上去也没睡好,眼底有些疲倦。
秦听荷动了动手指,“你妹妹……”
一想到安如玉,立刻心如刀绞。
秦妩握住她的手。
用坚定的语气对她说:“玉儿没事的。”
“姑姑你忘了?前天我们从大圣安寺回来,玉儿不是跟你说了,皇城司北院的院长,房沧,与我熟识。”
“你吃了这碗馄钝,我马上就会去找他。”
“玉儿会平平安安的,回到你身边。”
小姑娘的目光,清透坚定。
带着一种强大的信念。
握着她的手,十分有力。
秦听荷被她的态度抚慰,只觉得凌乱的情绪,平稳了许多。
“好。”她应了一声。
自己接过姜丝馄钝,吃了小半碗。
振作起精神,呼唤月白和管事娘子。
“我们回落梅苑。”
她垂下眼睛,像是下定了决心,对管事娘子说:
“账上的钱,全部带走。这边的私库,钥匙你拿好。好好叫人守着。”
管事娘子一愣,眸中有水光闪过。
“小姐……”
秦听荷语气坚定。
“打点好我们的人,一起回落梅苑去。”
。
两辆马车,出了南居贤坊的坊门,并驾前行。
秦妩撩开车帘。
“姑姑,不知道玉儿被藏去了哪里。但是你放心,只要她被带去选秀,我一定将她好好带回来。”
“您安心回落梅苑,等着我的消息就是。”
秦听荷对她点点头。
“好孩子,你尽管去做吧。”
她心中打定主意。
如果秦妩不能把安如玉带回来,那么,她就破着身死,直接去京兆尹敲登闻鼓。
也要把自己的女儿,从阎王殿里拉回来。
…
两辆马车,出了内城之后,分道而行。
拉着秦妩的马车,直接将她送去了皇城司。
皇城司北抚司。
正埋在如小山一般的公文堆里,处理公务的房沧,看到那块熟悉的牌子时。
眼角跳了跳。
两天前,才有人拿着这牌子进来送了一封信。
今天又来。
传话的人说,这次来的是个小姑娘。
并没有信,说是有事要找院长大人。
房沧走出去的时候,头顶日头偏斜。
被两旁楼阁包裹住的狭窄巷道左侧,一个小姑娘坐在石阶上,托着腮正在晒太阳。